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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表現的過於露骨,一位婦人將一盒香粉放在籃中,伸手接過何清找回的銅板時,頗為好奇地調笑了一句:“那位夥計真是有趣,瞧那眼珠子,該不會有什麼隱疾吧?”
“那是家中一位叔父,早年染上風寒沒醫好,症狀害到麵皮上,此後便不能直視了。”何清朝身側掃了一眼,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編出謊言低聲糊弄過去。
哪只婦人一走,季紹景漲紅著臉道:“怎可說是叔父!我明明是你…”
“不然讓我怎麼說?”何清反嗆回去。
光天化日,總不能對人家說這是斷袖之誼。
處境尷尬,何清忍不住回瞪一眼,季紹景得他注意,百般情致都不敢使,忙別過頭去,甚至往外撤了撤身子。
他實在怕再被何清嫌棄。
微不可聞的動作卻惹的何清一笑,他總算明白這世上,為什麼總有傻子記吃不記打,好了傷疤忘了疼。
因為那些被溫暖甜蜜包裹的東西太誘人,明知可能是劇毒,仍想上去嘗一嘗碰碰運氣。
萬一……沒事呢?
季紹景自討無趣,打量一眼天色,便起身朝店鋪走去:“阿清,快到晌午了,你餓不餓?我去給你買些吃的。”
進了宜暖齋,照舊是生意興隆,季紹景要了幾個雪花酥並醍醐餅作外食,趁夥計打包時,隨口問道:“店外那個給人算卦的半仙呢?今日怎麼不見他。”
“嗨,客官說什麼呢!那就是個半吊子,讀了幾頁《周易》就敢出來給人解命,都不知道被人掀過幾次攤子了。”夥計一面利索張羅,一面眉飛色舞道,“那人前幾日不知坑了哪個傻子,大賺了一筆,早早就收拾東西溜了,叫我們這鋪前乾淨不少,瞧著真是舒坦!”
季紹景眯眼看著他一停不停的嘴,只覺得其聲咄咄,仿佛像一聲聲清脆的巴掌,噼里啪啦打在自己臉上。
“放肆!”他的笑簡直掛不住了,厲聲而喝,一把搶過小二手中的東西,順帶踹翻一張凳子,氣沖沖奪門出去。
陽光透過樹葉罅隙落下,柔和的圓影蜂擁而至,閃閃爍爍,移動又消失,看的人心浮氣躁。
季紹景一直走回小攤前,都沒氣消。
怪不得他盡心盡力,阿清卻無動於衷,原是被個騙子所欺,力氣使錯了地方!
既然體貼行不通,也只能換一條路。
季紹景打定主意,猛地拍著面頰,換下極盡溫雅的表情,使出一身王霸之氣,疾步如飛。
段黎拎著鳥籠逛游到何清面前時,他正雙眼凝著一處發呆。
段黎打個響指,笑道:“清哥哥這樣,都快等成一塊望夫石了。”
“去你的!”何清往他腦門上彈了一下,看著他籠中蹦跳的灰雀問道,“這又是阿恆送你的好玩意兒?”
段黎惋惜道:“才不是,這小傢伙可慘了,是我從幾個毛孩子手裡救回來的,可惜被嚇的太狠,都不會叫了。”
何清跟著嘆息一聲,忍不住拿手戳了戳,反被啄了一下,出聲笑道:“還挺厲害的。”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教導出來的。”段黎沾沾自喜,“等它養好了傷,吃的肥肥胖胖,我就放了它,不能叫它跟我一樣沒出息,侷促在一方天地里。”
他說著說著,炫耀的意思漸弱,無端帶出些傷感,吸著鼻子竟像要哭的樣子:“清哥哥,阿恆要走了。”
“去哪?”
“京城,去趕來年春闈,順便投一投拜帖,多與些大人攀一攀關係。”段黎有點委屈,他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將私藏的銀子多塞些給阿恆,可是他害怕,怕那人中或不中,都不再回來找他。
段黎放下鳥籠,將腦袋抵在何清肩上,伸手抱住他正訴苦,忽聽耳畔風聲吹響,有人神出鬼沒拽著他腰帶一扯,將他徹底拉離何清身旁。
“朗朗乾坤,當街摟抱成何體統。”季紹景一臉鐵青地訓道,嚴實擋在何清面前,不動如山。
“你倒是想抱,抱的著嗎!”段黎不甘示弱,白眼一翻,嗤笑出聲。
“你…哼,不可理喻。”他這話太狠,正中季紹景痛處,氣得瑞安王駁斥一句,無言相對。
何清見他二人僵持不下,尤其季紹景周身氣勢詭譎駭人,本著和氣生財的想法,何清遲疑著拍了拍他的肩頭:“你不要衝動。”
“好。”季紹景立馬應道,放下手中糕點,趁著何清看不見,反手在他剛碰過的地方猛摸了好幾下,好像順著須臾碰觸,就能感受他更多溫度似的。
猥瑣蹭了一會,季紹景忽然道:“你們方才在說什麼拜帖高官之事?”
段黎很兇:“關你什麼事!”說完,傲慢地揚起頭,朝何清隨意打過招呼,滿臉不忿地跑走了。
季紹景碰個軟釘子,略覺尷尬,沒想到何清竟替他解釋起來:“小黎的心上人進京趕考,想投靠旁人做個門生,為日後仕途罷了。”
“這好辦,不過是引薦,本王熟的很,不過幾封書信的事!”季紹景將事全攬到自己身上,巴巴盼著何清能誇他一句。
何清果然好奇:“莫不是以前常做?看不出王爺竟是惜才之人。”
“自然…”季紹景自賣自誇,驀然呼吸一窒,驚覺失言,話鋒急轉道,“咳,不是,只是朝中舊識多,能賣本王一些面子罷了。”
何清看他一眼,未再做聲,季紹景卻是冷汗涔涔,胡亂問清那人名姓,便背過身去撫著心跳加速的胸口定心神。
舉薦賢才這種事,他當然做的溜…當初為了不著痕跡地幫寧裴卿鋪就仕途,明里暗裡,他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只是這事,萬萬不敢再讓何清知道…
季紹景心有餘悸,急著想轉移話題時,留意到段黎忘在地下的籠子,一把提起來問道:“阿清,這是你的?”
哪曾想一直乖巧安靜的灰雀一看見他,黑溜溜的眼中立馬露出驚恐神情,在籠里一陣撲棱,撞的羽毛蓬亂狼狽。
何清劈手奪過,嗔怪道:“不要再嚇它了,籠中之雀,本就悽慘。”
“…好。”季紹景照舊依從,可是看著地下縮成一團的毛球,思緒閃過,竟想到一個可怕的念頭。
何清今日生意不錯,金烏西墜時,新調的香膏已賣去大半,季紹景責無旁貸地替他將東西收拾好送回客棧,一直藏匿在暗處的尚武忽然現身出來,叫住了他:“王爺,管家托人送來封信。”
尚武自懷中掏出信封,季紹景撕開封蠟粗略一觀,神情頓時肅穆起來:“尚武,去收拾東西,今晚去京城。”
薄雲遮月,清暉微微,季紹景踏著滿地樹影,在一處小院前踟躕猶豫。
何清已經熄了燈,和衣躺在床上,粗布簾帳掩下,他側身朝里,入目皆是濃稠的黑,忽然之間,房門輕響,伴隨著一聲喟嘆,令他繃緊神經。
“阿清,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