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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消磨許多功夫,何清的生意自是做不成了,便將李甲送出城去,打算提前收拾東西回家,暫歇一日。
也不知季紹景去京城近況如何,明明那人走時信誓旦旦保證了卻恩怨即刻回來,哪曾想出師不利,反倒被扣在京城裡。
何清有些擔憂,他記得很久前季紹景曾與他提過,官場雖無硝煙,卻是害人無形,所以他總擔心季紹景應付不得,叫工於心計的人反擺一道。
懷著心事轉過兩條街,何清正盤算著給隔壁阿嬸道謝,可剛走到一半,卻見許多人倉皇躲閃,他避開橫衝直撞的幾名百姓,逆流而走,兩步之內所見之景,竟叫他寸步不敢向前。
觸目狼藉,瓶瓶罐罐四散,連他支在地上的一塊板,都被人劈成兩截。
一群黑衣人截在街頭巷尾,目似鷹隼,敏銳睃巡。
像是找不清目標一般,當中數人拔劍回身,手腕飛快,挑翻沿街小攤,空餘一地玉碎木屑。
這麼大的動靜,不多時便驚動了官府,何清躲在一條小巷進退不得,眼看兩隊官兵將那群人圍在中間,合力剿殺數個回合,卻是奈他們不得。
這些不知從何而來的高手,分。身化影,無處可尋,只聞錚錚劍鳴,便打得衙役官兵節節敗退。何清胸中打鼓,面上發冷,見官差一個個敗下陣來,忍不住往巷末縮了縮。
巷中立著一排竹竿,何清抄起一根比了比長度,抬腳踩斷一半拎在手裡,正待趁著外頭亂鬥逃出去,卻聽巷口呼呼聲響,饒是他武藝不通,仍感到身側劍氣凜風,仿佛銳利刀刃,卷帶掣電之勢,破空朝他刺來。
劍鋒離他頸項只有半尺,何清臉色煞白,倉猝翻腕抵擋,只見一陣銀花迸濺,竹竿立時而斷,何清虎口疼痛似裂,捂著血紅的手狼狽退後幾步,雙腿一軟,竟是原地委頓下去。
黑衣人見他插翅難逃,反倒收穩劍勢,直逼兩步到他身前,劍尖抵在他胸口上,一寸一寸剜下去。
疼痛難以抑制,從靈魂深處升騰,苟活於世的半分希冀,一時間猶如死灰。
人之將死,五感自比平日靈敏許多,當他第三次徘徊在生死邊緣時,何清費力仰起臉,看清黑衣人眼中慢慢浮起一抹笑意。
斜風細雨入戶,伴著幽暗燭火,一人斜靠在書房臥榻上,來來回回翻著手中半截小紙:“甚念。”
就算何清只賞給他兩個字,在季紹景心裡,依舊喜不自勝。
誰說震撼不能點滴滲透,愛是一日千里,欲語還休,他總算在功名之後拭淨雙目,願意傾盡溫柔陪伴一人,甘掏綿綿繞指柔情,那麼在兩地分離時暗暗垂涎幾次,又有什麼不妥?
季紹景為自己找好藉口,又自己將紙片仔細展平,輕輕撫過,卻是暗嘆一聲,可惜這一角沾染上雨絲,暈開一筆墨跡,害他不能盡數保存好阿清對他的愛意。
他捧著一腔心滿意足回到房中,瞧見桌上擺著一壺未飲盡的花雕酒,念及長夜漫漫,孤枕難眠,季紹景提著酒壺爬上床就往嘴裡灌。
“王爺!何主子臨州遇襲!”
瓊漿淋淋灑在唇喉上,房門倏而洞開,厲吼聲夾雜著焦灼,將季紹景借酒抒懷的意氣,全然盪個乾淨。
瓷枕落地,椅凳翻倒,季紹景來不及著履就衝出房去,一把捉住來人領口,連聲逼問:“你說什麼?趕緊向本王交代清楚!”
“不知受何人指使,七名刺客埋伏於臨州,屬下護救去遲,何主子傷及…”話音未落,這名暗衛已仰面倒在地上,唇染血污,左頰紅腫,和著瀝瀝雨水,悽慘可怖。
季紹景轉了轉手腕,神情似寒霜覆面:“何清現在在哪裡。”
暗衛呼吸帶喘,內息紊亂,聽得季紹景問話,依然掙扎著爬起身來,屈膝跪地道:“屬下將人送去了臨州醫館便前來稟報王爺,其餘幾人皆守在何主子身邊,不曾再被旁人近身。”
彼時雨絲漸有瓢潑之勢,噼啪作響,打的枝葉亂晃,季紹景朝天望去,只見夜色濃重,陰雲飽含暗涌,有什麼裹挾綿密水滴轟隆隆壓下來,山雨欲來。
“調集所有暗衛,去查。”季紹景雙拳越收越緊,半身透濕依舊澆不滅熊熊心火,他盯著地下的人,字字帶恨,擲地有聲,“本王只要結果。”
夜雨滌淨陰霾,碧空如洗,新陽和煦,熙熙攘攘的茶坊酒肆里,最是不缺驚堂木一拍的說書人,信口編一段戲文討幾枚賞錢,餬口度日。
顧至誠素日無聊,照舊找了瓦舍,伸著耳朵等著聽書。熱血俠客、神仙眷侶,前朝舊事、古宅遺夢……聽到盡興處,顧少爺從不吝打賞,直到台上滔滔不絕的老先生揮手一句“下回分解”,他才意猶未盡地坐回桌前,撿著一碟花生米吃。
鄰桌擠著五六個人,嘰嘰喳喳吵個不停,顧至誠被鬧的頭大,捻了一把花生米皮,有一搭沒一搭地朝他們扔著。
許是聊得起勁,當中有人驚叫了一句,再要感嘆,已被個藍布衣衫的男子捂上了他的嘴:“喊什麼喊,被人聽見,還想不想要命了!”
前一人哼哧哼哧喘了兩口粗氣,左右看看,終是壓低聲音激動道:“不吵不吵,快與兄弟們說說,那小丫鬟最後咋的了!”
這一聲催促後,不光是他,那桌原本呼喝不停的人,皆噤聲靠近,滿臉好奇地等著藍衣男子的下文。顧至誠瞅著他們挨成一堆的腦袋,敏銳嗅出非同尋常的味道,當即住了手,坐直身子,閉氣凝神竊聞。
“還能怎麼樣,被活生生死了唄。夫人懷胎五月,這小蹄子就敢往湯藥里兌紅花,就算保住了孩子,再不處置她,那大人可就真成了婦人之仁、慫包!”說到最後一句,藍衣男子哈哈大笑,猶自補了一句,“我有個妹子恰在府中當廚娘,聽來的消息可玄乎,說那小丫鬟仗著一副好相貌妄想被寧大人收了房,結果人家兩口子不樂意,還要把她許配給他管事,麻雀飛不上枝頭,一怒之下,就想拖著寧夫人一起下地獄吶!”
顧至誠聽的津津有味,不時點著頭,只覺得這人間奇事,倒比戲文還離奇些許,險些要憋不住喝彩的癮,直到最後一句,聞說那夫人姓氏,他晃到一半的腦袋,兀自僵在了原地。
京城之中,夫人身懷六甲又姓寧的官,除了寧裴卿還有哪個?
來不及細想,顧至誠扣住那人肩膀,猶帶希冀相問:“你說的寧夫人,可是吏部侍郎,寧裴卿之妻?”
藍衫男子飛揚的語調被他一打斷,一時有些慌亂,皺著眉打量片刻,見顧至誠昭彰一副富家公子打扮,橫眉怒目對著自己,竟未語先怕了:“是有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想知道自己打聽去,偷聽別人牆角算什麼光明磊落。”
顧至誠心無耐性,怒罵一聲,奪門朝寧府跑去。
第52章 五十一
顧至誠被人領到花廳里,坐下不久,便有小丫鬟上來端茶侍水,卻都是神色緊張,不敢多言的樣子。
聯想藍衣男子口中婢女勾引主子的結果,再觀她們這一副人人自危的神態,倒是將傳聞印證了十成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