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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也是,臨州那個鬼地方,何主子一到,又是被綁架又是同王爺鬧翻,沒有一日消停過,還能逃去那裡,可真是有鬼了。
這麼久的時日,毫無音訊,也不知何清離開他,過的怎麼樣。
季紹景看著他,胸中無力感頓生,並未理睬尚武的不安,只揮手道:“繼續去找,活要見人,死要…必須把人平安帶回來!”
上月四皇子歸朝,陵帝方委以重任,前有狼後有虎,陵屹怕是無暇顧及自己一個閒散之人,如此一來,何清逃離他的視線雖沒有危險,可與日俱增的思念,卻擾的季紹景恨不得立馬尋到他,將人仔細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之後。
靡靡細雨稍停,院落被霞光染的昏黃,不知不覺又走到熟悉的地方,季紹景抬頭四顧,心猛然一空。
室邇人遐,卿歡院最能折騰的那位突然離開,他竟覺得難以適應了。
魚餵了,茶換了,連何清怕他不喜歡,偷偷養在最角落裡的花也澆了,季紹景負手站在門口,驀地覺得他這王府里,到處都是沉沉死氣。
多麼難堪,生活里習慣了一個人的陪伴,總會產生一種依賴感,覺得失去了他,萬般不自然。
悲涼忽然襲上心頭,季紹景望著這間沉默地院子,恍然發現,原來一直存在意識中,自以為對何清才漸生的好感,不知不覺間已深重到侵蝕過他的全部。
尚武遠遠跟著,見季紹景久久停在卿歡院前,站在潮濕暮光中,滿身寂寥的模樣,心頭愧疚越發加深,長嘆一聲,躍步退走。
與王府的緊張氣氛不同,臨州城裡突然多出個人,一襲素白衣袍,墨發高綰,眸光流轉,勾人心弦。可是這樣一位玉樹臨風的佳公子,雖長著閨閣少女思慕的好相貌,卻是個賣貨郎。
何清挑一根扁擔,從城南走到鬧市,長長一段距離累的他微微喘息。
盛春的陽光碎銀一樣揮灑傾瀉,落在何清身上,襯得他明亮又坦蕩。
長街喧鬧,從他挑著貨物現身開始,一棟朱紅小樓上,便有人探出身子來招呼他,何清抬頭,尚未招手,已有一抹輕巧身影飛奔下來,繞著他直打轉。
“清哥哥,今日怎麼來的這麼晚,阿桓就快來了,再等不到清哥哥的好東西,我都要怯了呢。”
少年嘻嘻笑著打趣,伸手從何清的竹篋里翻了翻,兩指拈出一個嵌珠小盒樂道:“多謝清哥哥,你說今日阿桓會不會喜歡這個?”
“只要是和你有關的,你家阿桓有哪裡有不說好的?”何清彎著唇角,看著少年熱切眼神,面上忽然略過一絲擔憂,“我只是擔心你,喜歡歸喜歡,但事情還沒有個眉目,若陷的太深,總歸對你不太好。”
少年名喚段黎,因著相貌出塵又帶著股子撩人的嬌氣,小小年紀便成了錦繡倌的紅牌,段黎曾與何清交好,何清剛在臨州安頓下時,正趕上他陪人同游,路上相遇,段黎急急忙忙問過何清住處,不到兩天,便派了倌中雜役過來,邀何清片刻相聚。
離開一年,何清內心深處依然對錦繡倌有些怯意,可段黎總歸算他艱苦年歲里的伴兒,斷然拒絕,終究有些不忍,於是便選了錦繡倌對面一處小攤,二人坐在一起,閒閒談過別離境遇,直到日暮向晚,方不舍分開。
何清重回臨州,沒什麼營生餬口,段黎便四處找了抄了一副方子給他,教他調配香脂香膏,賣給倌中男子或街巷女眷,總能混一口飯吃。
可是段黎遇上一個進京趕考的書生,日日陷在那人甜言蜜語中,連找何清要的香脂,也從最媚俗的味道換成摻著迎春水仙的花香氣。何清每次聽到段黎“阿桓”“阿桓”地叫的歡,總能想起自己昔日的天真,一顆心擔憂著,免不得叮囑段黎幾句。
段黎少年心性,早被書生許諾的贖身誓言沖昏了頭腦,一聽他又開口,生怕他老生常談,忙捂住他的嘴道:“清哥哥莫要念叨,我的頭都要大啦!”
“好,我懶得說你。”何清無奈一笑,往他腦門上輕彈一下,拿起手中東西,準備往街邊去,“我要去做生意了,過幾日再來找你。”
段黎幫著將擔子扛在他肩頭上,揮揮手道:“哥哥五日後再來一趟吧,到時候可要多準備些香粉來。”
告別了何清,段黎笑著往錦繡倌跑去,拐過門柱,卻撞見一人鬼鬼祟祟地盯著自己,見那人挺大個塊頭,雖長得周正,眼神倒是猥瑣,穿的還破,一看就是沒錢沒勢只想過乾癮的,段黎心中一怒,忍不住伸手揪住他的衣領,大喊著叫雜役將人扔出去。
尚武好不容易找到點線索,不敢貿然上去再將人嚇跑,正想上前找段黎仔細問一問,恍然被人邊罵邊往外打,回過神來,已被扔在大街中央,衣襟上還掛著散碎的瓜子殼。扭頭去看,何清的背影早已找不到了。
“沒錢逛什麼館倌啊。”段黎朝他瞪了一眼,扭著身子進了去。
“百忍成金。”尚武默默念著,將罪魁禍首的樣子牢記於心,飛身一閃,已沒了蹤跡。
樹葉搖碎陽光,斑駁疏影下,一人黑衣利落,盡職盡責稟報著尋人所獲:“王爺,屬下擅自去了趟臨州,誤打誤撞發現了何主子的消息,只是…何主子像是在錦繡館做事,要去將人帶回來,恐怕得多帶些銀子…”
季紹景聽著尚武來回的消息,說不準是怒是喜,只是木愣愣地命人將王府里最值錢易帶的東西滿滿裝了三大馬車,又木愣愣地朝臨州趕去。
他從沒想過何清會在臨州,所以失去他兩個月的折磨,是他自作自受。
他甚至不敢去想,何清怎麼會往錦繡館走。
只是生怕得到的答案讓人喘不過氣來,比如呆在自己身邊,還比不過去出賣色相。
一番逃命般的趕路,一行人終於到了臨州。尚武帶著王爺,在錦繡館對面蹲守了半天,總算見到何清提著一個小包裹,在門口站了一會,逕自往館內走去。
季紹景的神經,幾乎在看到他的一剎那便繃緊了,一度被稱為戰神的瑞安王,如今虛浮著腳步,朝尚武問道:“阿清,會跟本王走吧。”
尚武瞟了眼街盡頭價值連城的馬車,使勁點了點頭。季紹景終於呼出一口濁氣,亦大步朝錦繡館走去。
倌中男子皆是陰柔嬌弱,步步腰肢款擺,更賽弱柳扶風。見季紹景眉清目朗,衣衫華貴,自然不捨得放過他,可憐季紹景躲避不及,腰身手臂被人連捏帶揉,倒像成了賣弄色相的一方。
推開數扇門窗,數不清驚擾了幾對鴛鴦,終於進到一間房,發現逆光里靜靜伏著的人影,右頰上細小一道傷疤,饒是如此,依舊萬般受看。
何清睡的極淺,季紹景的眼波盪過他身上,像飄帶一樣,牢牢又系回他的面龐,見他長睫帶顫,眉心微蹙,剛伸出的手,忍不住又縮了回去。
憐惜的話語早已絲蔓般壅塞於唇齒間,想叫醒他訴說自己的魂牽夢縈,可是稍一思索,還是更想坐下來等著,等他醒來,再將一顆真心送給他。
約莫兩盞茶的功夫,何清終於醒來,拿起銅鏡前的香膏,準備替段黎熏一熏屋子,直至他一轉身,卻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