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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清只當自己夢魘作祟,狠狠一掐臉,疼的倒抽口氣,這才曉得面前的季紹景是真的。

    他想走,可是剛抬腿就被季紹景拉住,何清甩了甩,見他無動於衷,於是冷聲道:“王爺專程來這裡,是要找哪個相好的?”

    “你!”季紹景被他嗆了一句,脫口斥道,“荒唐!”

    過了一會,見何清依舊沒有開口服軟的意思,季紹景生硬道:“本王想找你做相好,反正多得是銀子,你開個價。”

    本以為何清會動容,哪曾想他聽了這狂言,只是越發冷漠地凝著自己,眼梢帶笑,滿含嘲弄:“原來我在王爺心裡這麼下賤呀。”

    第43章 四十三

    段黎最愛金銀繞身的奢侈,因而屋內裝潢甚為奢靡,金碧輝煌,紅綃軟緞堆疊滿床,活脫脫一間花錢砌出來的殿堂。

    何清朝身前一打量,倔著性子甩開季紹景,逕自往沉香木的床邊一坐,柔柔笑道:“王爺已經開始跟與我談錢了嗎?可是你也看到了,真入了錦繡倌,賞賜多的很,金玉珠翠、綺羅織錦,想要什麼只要跟恩客說一聲,伺候完了自然有大把的賞賜送過來,這麼好的差事,還不用整天提心弔膽,我也是喜歡的緊呢,所以,我早就不想賺王爺的銀子了。”  

    案前擺著一壺酒,何清素手拿過,慢吞吞斟好。杯盞里瓊漿微漾,他端著酒杯把玩一番,展顏一笑,方舉到唇邊,輕輕勸道:“王爺若是真的想要我,不如像旁人一樣,一起喝了這杯酒,能風流一夜是一夜。”說罷,自己先飲了一口酒,含著便渡過去。

    季紹景訝於他突然的挑逗,剛被他吻的心神蕩漾,及至聽懂他的話,臉色立刻陰沉下去,抓住他的手腕訓道:“你明知本王不是這個意思,何必自甘墮落,存心氣我。”

    “呵,自甘墮落?”

    何清連日來盡心竭力克制的委屈終於躁動起來。

    “王爺聽沒聽過一種說法?想要這世上最好的療傷除疤藥品,除了皇宮,便要往勾欄去找。”何清隨手掃下桌上的瓷瓶,指著地上一堆碎片,雲淡風輕道:“我最長的時候能在上頭跪三個時辰。”

    濃郁香氣四處飄散,華貴一室內,只有何清不知悲喜的聲音混著馨香低低訴說,像一個孤獨又不合時宜的旁觀者。

    “大概是我剛進來的時候,性子太倔,跪到膝蓋流血,身上發軟,再被人抓過去仔細包紮塗藥,在這裡,死可以,就是不能傷了一身皮囊。”  

    “或者像什麼被關在小黑屋裡不給吃喝、綁在馬腿上拖著走,更是家常便飯,時間一長,所謂骨氣自傲,早被挫骨揚灰,反正進了這裡的人,要是不接客,沒幾個能活著出去的。”

    何清掰著手指頭數著,蠶食盡心中最後一點尊嚴:“可是我怕死啊,特別怕,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過,就只能妥協。所以顧公子將我贖出去的時候,我可開心了,哪怕他一開始根本看不起我。”

    “哪怕我這些難以啟齒的過去,在別人看來都是自甘墮落。”何清笑的發抖,深重情根,頃刻化成了恨,“我的過去都交代清楚了,王爺想奚落想嘲笑都請便,否則白來一趟,看不了我的笑話,豈不可惜。”

    他的音容皆是嘲諷,不躲不藏,撕開金玉粉飾,毫不避諱地露出裡面的蛆蟲。

    到底是什麼在讓他疼,又是什麼在勒緊他的咽喉,季紹景已經無暇分辨,他只記得,字字句句說怕死的人,為他擋過紛紛劍雨,為寧裴卿保住一身潔白無暇。

    見何清扭頭要走,季紹景忽地一哽,喪盡滿腔貴族傲氣。

    他只想起身再吻一吻何清的淚。  

    “我們能不能重新開始?”季紹景澀然開口,聲音壓制不住顫抖,聽的何清眼眶酸酸的,一直使勁眨著眼睛,有點不敢看他。

    “阿清,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何清不答,他就固執地一遍一遍問下去。

    “算了吧,王爺。”將剖了真情,此刻那句“阿清”聽在耳朵里刺的難受,倒是不知他真正想喚的是誰。

    何清甩了甩手,輕輕道:“萬一王爺跟我重新來過,怕是對不起王爺和寧大人之間的故事。”

    “沒有故事,我和他早就沒什麼牽扯了,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季紹景上前拉住他,像個不得到糖塊不肯走的小孩子,緊緊抓著他的手腕,不准他離開。

    “那我在錦繡館墮落的日夜,又怎麼算啊,王爺不嫌棄了嗎?”何清輕飄飄一句,見季紹景的動作微微僵住,不禁冷笑道:“瞧吧,這樣的痴情,做給誰看呢,將我帶回去,還不是給自己添堵。”

    季紹景遽然回神,直勾勾望著他,鄭重道:“本王不介意,一點也不。”  

    何清避開他的眼神道:“可是我介意。”

    季紹景攔住他:“那你說怎麼辦才好,本王都依你,什麼都依。”

    何清心裡酸澀,盯著季紹景的衣袖,忽然輕輕挽起來,撫著小臂上一道凸起的疤痕隨口道:“這是為了救寧大人留下的吧,秋獮那天。當初王爺將我扔出去,卻為了救寧大人留了這麼一道痕跡,我很討厭。”

    季紹景慌了神:“那日本王是怕護不得你周全,才把你放到護衛中的,我…我那日打鬥頗費了些力氣,安置你時又慌了心神,無暇調息,送不動寧侍郎,只好帶著。”

    他蒼白解釋著,求著何清軟一軟心腸,可是對方僅是望著他,像是悲憫,更像是質疑。

    季紹景只能消聲。

    何清摸了兩下便撤手,撇過臉去不再看他:“就算這樣,我還是不喜歡。不如什麼時候這東西消失了,我什麼時候再跟王爺回去,怎麼樣?”

    誠然如覆水難收,誰不知道,這麼久的傷痕,怎能褪的掉?

    何清不過是在找一個由頭,悄無聲息地釋放自己的心酸,他只想借著這一股子從來不敢的無理取鬧的勁兒發泄,最好能叫王爺知難而退,從此天涯。  

    何清故作輕鬆的說完,見季紹景無話,起身告辭道:“期限已經說過啦,奴在錦繡館恭候王爺帶奴回去。”

    這人多可惡,情願留在館裡,自降為奴,也不跟他回家。

    季紹景被這個認知堵著心口,見他一腳已踏出門去,急忙喊道:“你站住!”

    何清回身,冷眼看向他,倏見白光一閃,竟是季紹景拔出匕首往那疤痕處剜去。

    “現在沒有了,跟我回去。”季紹景左臂血淋淋地垂下,緊咬牙關逼出幾個字。

    何清愣怔地看季紹景臂上淋淋流下的鮮血,想扶一扶卻害怕弄疼他,慌張半晌,徒然罵道:“你瘋了不成!”

    季紹景不管不顧,將匕首一擲,攥住他要撕裡衣的手道:“何清,跟我回去吧。”

    世事多荒唐,最無情與最溫柔的,常常是一個人。尤其那人,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溫存糾纏,又笑又哄。

    何清呆愣著,像在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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