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崇梁他知道,是北地一個小國,以前在常來錦繡館的馮公子總說那地方盛產美人,一來二去,他也有些印象。
見季紹景的表情頗為嚴峻,何清問道:“怎麼了,王爺?”
“沒事。”季紹景不動聲色地將信塞進袖中,疾步進了書房寫了封回信,捏著那封蠟半晌,遲遲沒有動作。
何清看的仔細,再三思量,閉住嘴不敢多事,倒是季紹景看他在一旁乖巧,反而道:“何清,忠義權貴,哪個更重要?”
“自然要先分人。”
“怎麼分。”
何清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跟他談這個,老老實實講出自己的想法:“我的意思是,要看跟的是哪位主子,若主子能禮賢下士和善待人,那當然要遵忠義之道,甘為之赴湯蹈火;但若尖酸刻薄,處處給人下絆子,要是我的話,肯定跑的遠遠的,追逐我的榮華富貴去。”
季紹景輕笑一聲,又道:“若是本王這樣的主子呢。”
何清將馬屁拍的啪啪響:“那當然是赤膽忠心少不得的,就像王爺叫我今晚死,我肯定不多看明早的太陽!”
季紹景的手隨著何清的話音落在信封上,何清看著這王爺似笑非笑的神情,眼皮突突地跳,後悔話說的太滿了,萬一這主子真叫他死一死,到時候可就真沒法收場了。
好在季紹景沒有那麼多惡趣味,將信交給尚武吩咐送進宮去後,反而悠閒地指揮他找出棋盤,自己跟自己對弈起來。
何清跟個木偶一樣站在他身後侍茶奉水,見他一棋一步都再三斟酌,實在看不出這玩意兒有什麼意趣。
季紹景持黑子故意擺出個破綻,又趁勢用白子殺其大片,棋局將末,季紹景道:“本王記得,第一次與你下棋時,你說下棋如上陣作戰,需出其不意。”
何清汗顏,“有嗎?我記性不太好…”
誰能想到他隨口胡扯的話,還能叫季紹景記得。
何清將手搭在他肩上輕輕捏著:“王爺今日是不是有什麼煩心的事?不如講出…”
“本王為何要講與你聽?”季紹景冷哼,一副滿懷優越感的鄙夷姿態。
“能讓王爺這般一等一的人物煩心的,定也是我等從沒聽過的奇事。”何清討好一笑,手上使力掐了他一把。
季紹景回身斜他一眼,竟是如他所願開了口:“本王第一次上戰場,差不多是八年前,好像比你還小一些。本王的父親以前常說,什麼都不要想,殺敵報國,才是男兒一生榮光。於是本王執著劍站在萬軍之間,血濺在臉上,果然什麼都想不到,只想著殺殺殺,將這些人都殺盡,我季家的門楣,方能光耀。”
何清見他面上幾分悵惘,還是頭一次聽他提到過往,便道:“後來呢?”
“後來本王習慣了,戍邊、上陣、突襲,一場一場的戰役下來,本王竟然也習慣了在血水泥污里滾著跟人拼命。本王不要榮華,榮華卻偏偏來找上來,本王封了將,戰神的威名也越傳越真。”季紹景一顆一顆撿起死掉的黑子,盯著棋盤若有所思。
何清卻好奇雖重,卻還是打趣道:“王爺這般說辭,真是能恨煞旁人的,然後呢?”
“然後,”季紹景突然凝著他的臉,帶著留戀,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本王救了一個人,從死人堆里撿回來的,瘦瘦弱弱的身板,本王手下隨便哪個兵,一刀能殺他三個,也不知道怎麼叫他混進軍隊裡去的。”
季紹景頓了頓,眸光閃爍,“本王救了他,把他帶回將軍府,他卻求本王給他自由,這人求上進求功名,不甘心一輩子叫庸碌磨了心性。後來本王封了王,他進了京,倒是再也沒有牽扯,斷個乾淨。”
他講這一大通,何清除了打仗的事一點也沒聽明白,只隱約覺得季紹景對當初所救之人執念強烈,可他又說他們斷了聯繫,只好問道:“可是這與上陣作戰又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關係,只是忽然覺得,封了王,還不如當初做個將軍,戰場上硝煙瀰漫,起碼還能看到殺人的劍從哪來,沾上官場,反倒看不清。”
若不是時間匆匆,只怕季紹景一個興起,連幼年趣事都能被他套出話來。何清回應的口乾舌燥,不經意間望到漸漸暗下的天色,忽然想起件事來:“王爺,咱們明日可回錦州?”
心裡惦念著回去,卻終是留了下來,第二日臨走時,何清跟著季紹景在門口站了好一會,才等到姍姍來遲的顧至誠。
何清對顧至誠沒什麼好說的,瞟了一眼他的臉便略過去,問道:“今日寧大人不來嗎?”
“關你什麼事。”顧至誠翻個白眼。
何清強行保持微笑。
上了馬車,何清歪在季紹景身邊吃各式各樣的零嘴,看這位爺靠在軟墊上,若有所思。
何清吃完了零嘴昏昏欲睡,等那馬車顛了幾顛,季紹景抬頭凝著何清安然的睡顏,突然下了令:“回京城。”
何清聽見聲響,揉了揉眼,迷迷糊糊的又叫馬車拉回別院裡去。
反正跟在季紹景身邊,無論錦州還是京城,在哪過都是一樣,好吃好喝伺候著,一天陪他用一頓午膳,唯一不同的,便是從回來那日起,季紹景突然忙起來,且再沒碰他。
有時也在他房裡宿著,但就是不碰他。
何清急著抓耳撓腮,猜測是不是自己那處沒了意思,叫王爺掃了興,可看他不碰自己也不找別人,心裡忽上忽下的,不知如何紓解是好。
季紹景很忙,白天書房的門緊閉,嚴禁人打擾,別院裡也突然出現了許多生面孔來來去去,有時他也熬到深夜,蠟燭換了一根又一根,他的眉頭也越皺越深。
伺候的人稍有不慎便惹他心煩,重重地罰了幾個人後,別院的氣氛忽地凝重起來,原本活的清閒的小廝們,現下一聽是王爺的吩咐,都害怕去應。管家見勢不妙,只得去求了何主子。
何清被人誘騙著擔下責任,晚晚往書房裡奉碗補品,所幸季紹景對他終是不同,一見是他,常克制著脾氣。
這晚,何清進了書房,人還沒看見,一本兵書突地擲到他身上,驚得險些打翻手中的參湯。
何清忙將托盤放在桌上,撿起地上四散的書歸放在案上,伺候著季紹景飲了參湯,輕聲道:“王爺,這是怎麼了,這麼大的火氣?”
季紹景閉上眼,向後靠在椅背上,叫優越的條件再三打磨的武將心性,竟隱隱顯露出來。
何清愣了一會,微覺出山雨欲來的徵兆,上前搭上他肩膀慢慢揉捏著,“王爺怎麼在這太平盛世里又看起兵書來?”
季紹景聞言冷哼一聲,“只怕這事由不得本王。”
燈燭搖曳,何清看了看案前摞著厚厚的書卷,再看季紹景批註不停,一副不讀完不休息的架勢,打了個冷顫,心道來都來了,中途落跑可就跌了在這位爺心中的份子,便執起墨塊與他磨起墨來。
腕間力道不夠,手法也毫無進步,何清這墨塊一拿,倒讓季紹景沒了脾氣,季紹景掃了硯台一眼,長嘆了口氣,“罷了,已是二更了,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