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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生怕這一幕落入季紹景眼中,狠命推著他:“馮老爺,你先放開我。”
馮安民充耳不聞,往他身後探頭探腦看了一會,問道:“你的手這麼涼,今日出來沒人跟著你嗎?”
馮安民手勁大,何清右手甩了兩把都掙脫不得,連左手都叫他抓在一起,惱恨白白叫他占那些個便宜,氣得何清臉上更添幾分血色。
季紹景走到兩人跟前時,看到的便是何清跟一個滿臉油膩的漢子糾纏在一起,紅著臉欲拒還迎,跟初叫他拎出門時的不情不願判若兩人。
他可真有種,還當著自己的面。幾乎是連想都不想,季紹景揚手便將他們握著的手打開,橫插進二人中間冷聲喝道:“你們當人都是瞎子嗎!”
“你是哪來的東西!”馮安民的手腕子差點叫他拍斷,眼風剜著季紹景,見他不如自己成熟更不如自己壯碩,除了身量高一點,簡直一無是處。馮老爺還想與何清敘幾句,可見何清老實垂著頭呆在那人身後,遭了斥責也不敢出聲,大致猜著他的身份,一時又怕那人夜裡使手段罰了清哥兒,不免愧疚暗生。
到了最後,還是馮安民心存良知,僅是“哼”了一聲,往地下狠狠啐了一口,不屑道:“粗魯,我才不與你計較。”
說著,昂首闊步從他身旁擦過去,走時還不忘再往何清臂上輕捏一把。
但見這人在他眼皮底下還敢有小動作,季紹景怒火中燒,險些將手中糖人棍子捏斷了,盯著馮安民肥碩的背影,冷聲一笑,罵道:“下賤胚子。”
何清一直低著頭,聽了這句落在頭頂的話,終於有了反應,身子不自覺地發著抖,幾乎是帶著哭腔道:“王爺,咱們什麼時候回去。”
他的聲音輕的像一團絮,顫巍巍飄在風裡,無端勾起人憐惜,可季紹景咽不下這口氣,硬扳起他的臉,直直望進他眸中:“那人是誰。”見他眼眶微紅,手勁又忍不住全撤乾淨,只嚴肅著聲音逼問道:“把你二人的勾當都給本王交代清楚。”
“王爺,我錯了,我和他沒有勾當,實際沒有什麼的,真的沒有。”何清急得手足無措,頓了半晌,方眼神閃躲道:“他是…馮老爺,以前在、在錦繡倌認識的。”
跟著他話音而來的,是兩個塞進他嘴裡的糖人,季紹景將手裡的東西處置妥當,不管何清怎麼委屈望著他,大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給本王在這裡呆著,不准叫別人近身,也不准走。”
半個時辰功夫,季紹景才折回來,將手裡抓的六七個糖人,一一丟到何清手中,邊走邊道:“你錯了沒?”
“錯了。”
“有錯就得認罰,本王罰你今晚不准吃飯,把這些糖人全吃了。”
何清垂著頭,六神無主地跟著他走,“我全吃了,王爺不生氣行不行?”
季紹景狠狠拂袖,“哼。”
天寒地凍,糖人上有的生了層薄薄的冰,又硌又凍。季紹景兀自走了十來步,不經意朝身後看了一眼,見何清嘴角掛著些許糖霜,正舉著的一隻木棍上面,卻印著一塊淺淺血跡——竟是不小心劃破了舌尖,還一聲不吭地繼續吃下去。
季紹景心頭煩躁,忍不住將他手中東西拂到地上踩了幾腳,將人一攬,加快步伐朝王府去。
入夜,臥房的氣氛冷如霜降,尚琪剛伺候何清洗漱完畢,便被王爺攆了出去。季紹景背對何清坐在床沿上,緩緩問道:“阿清,本王素日待你好不好?”
何清跪坐在床上,目光微垂,“王爺待我極好,我…很喜歡王爺。”
“你……”季紹景醞釀了半天狠心冷腸,叫他一句喜歡驅的魂飛魄散,輕咳一聲斥道:“少跟本王撒這些嬌,本王今晚還有要事,你先睡。”說罷,生怕被人瞧見臉上熾熱,飛也似地走出門去。
“王爺要是想知道我的過去,我都告訴王爺…王爺等等,我都說的…”
何清戰戰兢兢挽留,然話音至半,剩下的已叫砰然摔上的門堵在其中,愣愣半晌,方悟透自身境地。
他不禁自嘲一笑,仰面跌回床上。
——王爺可能是嫌棄他,所以才不肯聽他解釋。
第31章 三十一
青黛夜幕,月影憧憧,瑞安王臥房外,一高一低兩個身影,分外詭異。
“王爺,屬下都打聽清楚了。”尚武半跪在地,右手有點發腫。
“說吧。”季紹景掃他一眼,冷聲問道:“那人什麼來頭。”
“那人名馮安民,是臨州一富戶,從前何主子在…咳,何主子沒到王府時,二人多有往來,之後就斷了交集。”
季紹景冷哼道:“他不在臨州好好呆著,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屬下問他時,他說是陪夫人來的,因咱們這裡有繡娘織出雲霧綃,千金難求,馮家夫人惦念許久,年關得了空,特地來錦州購置採買。屬下特地還問了他的幾個家丁,俱承認夫人管的嚴,他家老爺平日極其懼內,就算在秦樓楚館裡碰上合心意的,也只是暗地裡送些禮物討好,頂多拉拉手摸摸臉什麼的,做個有名無實的恩客,斷不敢真做出什麼來。”
尚武的一番話,不由得叫季紹景心裡痛快幾分,不枉他今日借著買糖人的空檔,背著何清耍心眼花的心思。
季紹景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問道:“本王交代你的事,都辦好了?”
“回王爺,幸不辱命。屬下皆按照王爺的吩咐,拿捏好了力道,叫他不傷筋骨,只害上百十天皮肉苦。”尚武不著痕跡地摸了摸右手,苦笑不已。這世道不光挨揍的不好受,施暴的更是難過,誰知道自家王爺心血來潮指派自己這麼個好活,不能灌內力,實打實靠著蠻勁揍的人下不了地。
季紹景這才稱心十足地將人遣走,呼出一口濁氣,踱步回了臥房。
何清已經睡過去,臉朝里蜷成一小團,錦被垂下床大半。季紹景在外側躺下,伸手撥了撥,將人弄到自己身邊,忍不住往他透朱的唇上點了點,這才合上雙目。
這年冬天的雪來的格外晚,臘月既望,歲暮天寒,連枝頭上結滿厚厚一層霜,初雪仍不至。
何清裹著厚厚幾層衣裳,捧著個手爐站在門廊上等著季紹景回府。說來奇怪,自那日遇上舊人,他總感覺自己與王爺之間,日漸生出嫌隙。他求過季紹景許多次,可以一點一點講給他自己的過去,可王爺卻總找些別的話搪塞著他,或趕上自己說的急了,他也只是不帶好氣地拿一句“不想聽”甩過來,絲毫不留解釋的餘地。
遮不住的感情,總想裝不在乎。可他不去找不痛快,那些細枝末節卻越發貼著他。何清努力不去想二人日日相守,夜夜同宿,風平浪靜的表面下的暗流,比如現在,歲末忙碌,季紹景幾乎日日出府,卻不再喊他跟著陪著……
急切切截斷翻騰思緒,何清閉了閉眼,越發捧緊了手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