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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處枯葉卷白雲舒,酷寒時節,繞著璇的白霧騰騰而起,他再睜眼時,已見季紹景步履匆匆,像是憑虛御風,帶著料峭寒氣在自己面前停住腳步。
季紹景今日才算從一堆雜事中脫身,看著何清站在廊下,心情更加舒暢,忍不住過去揉揉何清腦袋,解下身上氅衣為他披上,笑問:“阿清,在看什麼?”
“等雪呢,都這個節氣了,今年未下一場雪,當真奇怪。”何清心不在焉地回道。
“這有什麼奇怪,天數天命,本來也不由人。”季紹景隨口道,轉念想了想,又道:“今日本王得空,不如一起去錦山逛逛。”
“王爺想去,我自要跟著去的。”何清輕聲答應,不問緣由,跟著季紹景牽馬出廄,忽記起一事,解下肩上大氅為季紹景還披回去,“王爺風寒未愈,身體為重,還是多穿件衣裳,我凍一凍就能習慣,不礙事的。”
或是馬車上布置的過於溫暖,季紹景連日乘車出府,竟染上風寒,夜間何清聽他咳了幾回惦記在心上,季紹景仗著身體硬朗根本不管,卻不料起初喝碗雪梨湯就能壓下的症狀,這幾日越發厲害起來,何清聽他鼻塞聲噎,實在不忍再叫他解氅。
季紹景踩鐙上馬,伸手將何清拉坐身前,揚鞭要走,卻聽下人來報,顧公子匆匆來訪,急得不像樣子。
“王爺,今日去不得了。”何清抬頭,熱氣撲在季紹景頰上。
季紹景無奈的很,只好叫他先回房暖著,跟著下人去了前廳。
顧至誠懷著一肚子家國大事而來,一見季紹景便叫所有人都退下,神神秘秘道:“三哥,宮裡出大事了。”
這人風塵僕僕還不忘賣關子的樣子,看得季紹景好笑,順著他問道:“什麼大事?”
“太子被關了禁閉!”顧至誠一字一頓,壓低聲音道:“我聽人說,皇上率眾秋獮時,遭了刺客,哦對,三哥也去了,前幾日好像查出來,那刺客是太子派的。”
“你說什麼!”季紹景猛地收了笑意,肅正問道。
“那些刺客,聽說是太子派去的。”顧至誠被他嚇了一跳,輕咳一聲道,“這是我偷聽到的,前幾日大哥與朝中幾個至交相聚,當中有人提到這事。那人說行刺翌日,錢御史從刺客袖上扯下一塊布料,那上頭一塊褐色印記的味道幾乎與太子治療風寒的湯藥味道一模一樣,而且當夜刺客燒殺作歹,唯獨不動太子營帳極其可疑。”
“單憑這些,就斷定人是太子派的?”
季紹景冷眼而視,臉上滿是諷刺,顧至誠跟著皺起眉頭,繼而說道:“皇上起初也不信,刑部的人審了好久,沒有一人鬆口,後來三皇子照顧九皇子時,隨口說了件事,正巧叫皇上聽見,馬上就下了軟禁令,前陣子又鬧出廢儲的傳聞,據說還是九皇子不顧身體,在勤政殿前跪了兩夜,才勸的皇上收回成命的。”
顧至誠一頓,指了指季紹景方道:“三皇子說那晚的刺客行跡奇怪,居然是先衝著瑞安王殺過去的,晉陽誰不知王爺武藝非凡,那些人也是沒在王爺手底下討到好處,才轉而攻向皇上的。皇上就是聽了這話,才勃然大怒,懲治太子的。”
季紹景耐心聽著,知道三皇子竟拉上自己,冷聲笑道:“三皇子果然好心思。”
這一開口,立馬得到顧至誠的應和:“對呀,我怎麼看,都覺得其中許多疑。而且,太子禁足,九皇子受傷,趕上前幾日東威使者來訪,皇上無奈,叫三皇子打點,”顧至誠素日善結交,自聽過幾個官員的片言碎語便周轉多方打聽,如今事無巨細,樁樁件件將宮中傳聞擺在季紹景面前,見他久久無言,面色不善,忍不住轉了話鋒問道:“三哥,事關重大,三皇子一言將你也捲入其中,如今朝中多聞廢立之聲,卻不敢擺在明面上,三哥可要…”
季紹景被他一叫,搖頭道:“沒必要。”
“可是皇上萬一…”
“本王早與皇上說明,此後真正做個閒人,釋去兵權只問風月,否則,皇上也不會開恩,叫這牽連甚廣的事,一點都傳不到我耳朵里。”
顧至誠一時沒反應過來,呆愣愣道:“什麼兵權閒人,三哥什麼意思?”
“季氏一族,再不管軍隊,不掌兵權,獨掛異姓王之名,削實權收封地,只留田宅。”
寥寥數語,一如平地驚雷,震的顧至誠怔在原地,手指幾度握緊又送來,才穩下心神道:“三哥莫不是…瘋了。”
“本王如今境地,也只能出此下著,獨善其身罷了。”
季紹景負手立於門前,言簡意賅將其中利害解釋與他,卻不料顧至誠久久回不過神來,一句也聽不進去。盞茶功夫過去,等他好不容易接受過這消息,才想起什麼似的,僵著手指抹了把額角,拭去冷汗涔涔,靜坐不語。
時值年末,偶有穿紅戴翠的侍女路過堂前,忙著掃塵迎歲,將王府布置一新,枝頭上掛著幾隻五色綢裁成的燕子,叫凜冽的風吹的東歪西斜,顧至誠灌下三盞茶水,見管家進來沖季紹景耳語幾句,季紹景變色微變地吩咐管家什麼,終於再待不下去,看了眼天色,冬日當頭,想也不想便道:“時辰不早,三哥,我今日就先走了,改日再來找你。”
季紹景哭笑不得,只好草草與他道別,顧至誠六神無主地揮了揮手,卻不料剛拐過長廊就與一人撞在一起,定睛看去,本就不好的面色頓時變得更差了——“寧大人,無事不登三寶殿,一介京官不在京城,跑到三哥這個外人府上做什麼。”冷硬的語氣夾雜著敵意,顧至誠忘不了那日與寧裴卿不歡而散的場面。
寧裴卿無視他挑釁,沖他點了點頭,不卑不亢道:“本官因私事路經此地,念及一事久思無解,特來拜會王爺求個答案。”
顧至誠揚首冷哼,想挖苦他幾句,卻見人早已走了,氣得猛捶廊柱幾下,抬步也跟了過去。
第32章 三十二
蕭索西風,寒梅煮酒,花園梅樹下,一張矮桌旁,三人對坐共酌,端的是衣袂隨風、遺世出塵之姿,可偏偏有人不解風情,左顧右盼,毀上一幅如畫意境。
顧至誠今日受了不少驚嚇,難以安下心來陪他們談笑,冷不丁瞧見季紹景身後叢叢艷梅傲枝頭,花瓣揚揚跌下,靈光一閃,忍不住撇著嘴朝寧裴卿挖苦道:“我三哥厭惡花香,你還非要到這裡來,安的什麼心。”
氣氛片刻寂靜,寧裴卿舉杯的手微僵,他本是趨於風雅的一番好心,卻不知這層緣由,過了一會,才歉然道:“卿自愧與王爺相識多年,未曾留意喜惡,還請王爺見諒。”
季紹景搖頭:“沒事,本王偶染風寒,近日都識不出味道。”
眼見王爺出言解圍,顧至誠仍是一臉不馴,寧裴卿不禁揚聲打趣道,“顧少爺,你我與王爺相聚不易,你就不要再多加挑剔,叫人人都下不來台。”
顧至誠自認的一番好心付諸東流,強忍下揭穿寧裴卿假仁假義的念頭,渾身不自在道:“這樣干坐著無聊,何清在哪?我去找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