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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紹景急於說個清楚,一時間口不擇言,等他反應過來,何清已是定定望著他,雙眸濕淋淋的,像哭過一整個雨季,空洞迷茫。

    可是不等他後悔,何清已隨著他的語氣,慢慢重複完一句話,微不可聞地笑了:“連我自己都有過去。”

    季紹景怨懟的意思太明顯,明顯到像針尖一樣扎進心底,讓他還能回想起去年冬天,他聲色俱厲罵的那句“下賤胚子”。

    “我當然有過去,”何清迎上季紹景的目光,“既然王爺介意,我也不能釋懷,不如王爺放了我吧,把我送回錦繡倌,或者找個別的山賊窩子扔進去。”

    “我與那山匪的事…我讀的聖賢書不多,不大有矜持和自尊,想不出急中生智的好辦法來,只能拿自己來換下寧大人。我告訴自己,連彎一彎腰、跪一跪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叫人親一親、摸一摸,更沒什麼大不了。”眼睛澀然發痛,何清慢慢垂下頭,“其實那天,王爺來救人,時機不大對。王爺要是早些來,我也不用怕寧大人失身於人,刻意重傷於他;或者,王爺再來的晚一點,直接給我和廖仕收了屍,也不用留我到現在,時刻惹王爺不痛快。”

    “廖仕扔在邊上那把刀,我就快夠著了,王爺只要再晚來一點點,我們都能解脫,再也不用叫王爺因為我腌臢的曾經,耿耿於心。”

    “說真的,我挺討厭寧大人,他什麼也不用做,就能得到我費盡心思也換不來的東西。可是廖仕一碰他,我就害怕,我不敢想像王爺知道我坐視不理以後,會怎麼看我。”

    四周靜謐,偶有春日涼風拂面而過,卻像幫凶,凌遲著兩人。尚武早不知躲去哪裡,連寧裴卿也不見了蹤跡,偌大一個院子裡,只有何清字字如泣,剖心掬誠心來,扯出自己的委屈。

    “以前我妄想做個挺拔的人,不用曲意逢迎,也不用卑躬屈膝,可是現在,我只想做個人。”何清縮在季紹景臂彎里,躲在他與牆的間隙中,像在求一個庇護。

    折磨他的永遠不會輕易放過他,深陷勾欄的兩年似夢魘,當他盡心盡力想忘記之後,又重新在季紹景隨口一句話里重新活了過來。

    何清甩了甩頭,努力叫自己清醒過來,狀似嘲諷地說道:“我求王爺讓我來臨州,是想看看我家的老宅,沒想到折騰了這麼久,卻是事與願違,到現在一眼都沒看上。”

    季紹景終於慌了,帶著滿心後悔,握上何清的手:“本王這就帶你去,你想去哪,本王都陪你去。”

    天災無情,人更決絕。季紹景親自帶何清去到城南時,連數日前僅剩的幾戶人家都搬走了。

    無盡死寂中,何家早已荒蕪,苔蘚爬滿陳舊的牆、舊時住過的小院子寸寸頹圮,如同無憂無慮的曾經,失去的便是永遠失去。

    何清站在天井裡,四處環視一圈,看得真切,院裡儘是破落,儼然是久無人居住的蕭索,看來繼母帶著弟弟妹妹,早已搬離了許久。

    何清看了一眼季紹景,想到他別離許久的哥哥。

    人與人之間的恩斷義絕,常常不需要什麼什麼詳盡的理由,若是非要找,過錯也總是在他這一方——他出賣色相,叫人不齒,所以哥哥棄他而去;他自己不問緣由一頭扎進去,全心全力地做一個替身,甚至不像話地要求那人回報給他同等的愛意,所以王爺出言提醒。

    這樣一看,他唯一能怨恨的人只剩下繼母,可是那人,早就逃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辦完三皇子,季王爺就該追夫了,甜蜜曙光馬上要來了!

    第39章 三十九

    何清被送回了錦州。

    他自知失去的太多,哭鬧早就沒有用,所以求著王爺放他走。但季紹景只是凝著他,說了很多遍“不可能”,便命尚武帶著許多人,連夜將他護送回去。

    臨走前一刻,他趁著無人注意,突然求著尚武帶他去一趟地牢。

    三十多個人被分開關著,何清走到深處,終於找到一個紅衣破碎、橫臥在地的身影。

    “林淮。”

    何清喊了一聲,許久都沒聽到回應,不多時尚武舉著火把走過來,映亮陰暗潮濕一方天地,他這才看清楚,林淮全身僵硬,大睜的雙眼,不曾眨過一次。

    “林淮!”

    不信邪似的,何清嘶聲大喊,雙手緊扒著鐵籠,妄想靠的他更近一點。

    “主子,裡面的人…已經死了。”尚武見他雙手青筋爆出,急忙拉住他,連聲道,“何主子稍等片刻,屬下這就去找官差討鑰匙。”

    牢門很快被打開,何清怔怔然站在五步外,被尚武叫了一聲,才像醺醺的醉漢剛想起走路的姿勢似的,磕磕絆絆地朝獄中人走去。

    林淮咬了舌,口唇外都是淋漓血污,甚至怕一次死不掉似的,頸子上還勒著一節衣帶。

    何清跪坐在地,抱住他僵直的身軀,掌心下已然玉般冰涼的肌膚上,滿滿是凌虐的痕跡。

    無力感如潮汐忽至,何清默然將他摟在懷裡,過了好久,才俯到林淮耳邊,夢囈般地懺悔:“我這輩子,最對不起你。”

    因果報應,福禍是非,二人從初遇開始,便註定了坎坷的結局。

    ——“喜歡男人怎麼了,喜歡男人就沒有尊嚴嗎?”

    何清想起往昔大言不慚的話,想起他以前一直很直白,絲毫不收斂對季紹景的熱切的做法,想起山寨那夜林淮玩笑似的數言帶過與廖仕的恩怨,終於徹骨意識到,先愛的人,當真先失卻尊嚴。

    畏罪自殺之人不修墳塋,何清帶不走林淮的屍體,只能解下他的束帶鞋履,想替他修一座衣冠冢。

    走出地牢時,正與一群人相遇,季紹景傅恃才皆在其中,何清的外袍已替林淮裹在屍身上,現下狼狽模樣,使得季紹景不禁皺起了眉,“阿清,莫要著涼。”說著,便要脫下自己的,披到他身上。

    只是手方一動,人已經與他擦肩而過,漠然留下一道背影,再無留戀。

    隨從早已等候多時,車簾外的風聲斷斷續續,像帶著嗚嗚哭泣整日的孤怨,何清捧著個手爐,靜靜靠在軟枕上,毫無波瀾道:“走吧。”

    其實已經不冷了,但若任兩手空著,他總覺得有點難熬,仿佛林淮冰冷的體溫還沾在手上,成為他一生都擦不掉的罪孽。

    “何主子,有什麼想吃的嗎?”尚武與他對面坐著,見他一直低落,記起王爺吩咐,盡職盡責地看護開導,“王爺說了,只要是主子想要的,屬下都要為主子準備好。”

    “我現在想離開,你能幫我瞞住王爺嗎?”何清低聲說著,連眼皮都不抬。

    尚武的臉憋成豬肝色,暗罵自己口拙心訥,想了半天,終於決定沉默是金,恢復暗衛本色。

    再回錦州,一切如故,卻在諸事中滲透著不同。

    季紹景生怕何清不告而別,命人日日夜夜看守著他,不准離開王府一步。

    “王爺這是要將我關起來嗎?”何清有點想笑,看著管家為難的神色,深深呼了口氣,一字一頓道:“能不能給我換個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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