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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芷是張尚書家千金的閨名,二人尚未成親,便已如此親熱相稱,再加上寧裴卿叫季紹景作“不相干的人”,親疏立見。
“寧大人當真?不過尚書家一根高枝而已,竟也如此等不及的要攀?”顧至誠話中帶刺,絲毫不再壓抑不滿。與他在看,寧裴卿此刻色令智昏,全然沉浸在張家小姐的美貌與錦繡前程中,這般無情無義之流,根本無須敬重,“我聽說你與三哥二人舊識,縱是半分恩惠未受,憑著從前情誼,也斷不該與三哥撇的如此乾淨。”
“怎麼可能不受恩惠…”寧裴卿喃喃道,少頃卻是自嘲一笑,一杯一杯地灌著酒,全然未將他的諷刺放在心上,反而純粹真摯地邀請顧至誠打自己的小報告:“顧公子若有不滿,大可將我今日這番背信棄義的話一字不落地告訴給王爺,王爺要怪要罰,寧某定然不會有二話。
明明面上已醉的緋紅,言語上卻是半點不落下風。顧至誠不忿的瞪著他,見他鬢上兩縷長發垂下,隨著半側的臉垂下,無風無影,生帶出三分瀟灑姿態。
顧至誠一時看的有些出神,連寧裴卿何時起身都沒發現。
“顧少爺,還要不要去對王爺告寧某的狀了?”寧裴卿走到顧至誠對面,正是何清方才坐過的地方。
“你!”顧至誠被他一喚回神,直愣愣對上他的眼神,聲音裡帶著幾分懊惱:“你把三哥氣走了,又想把我也氣走,我今日才知,寧大人是這般待客之道。”說罷,憤然起身,開門欲走時,猶嫌不夠一樣,又補了一句:“今日一聚,也不是全無收穫,例如我此刻頓悟,有些人就算長著相似的臉,內里卻是天壤之別,寧大人可贊同?”
寧裴卿背對著他,脊背挺直,板正的像風中白楊,“我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在說我連何清也不如。”
一語落地,回應他的,卻是震天響的摔門之聲——顧至誠走了,留給他一室輕蔑。
磨來磨去,最後剩下的還是他一個人,寧裴卿聳肩輕笑,滿身落寞。
十五日說長不長,可真正仔細過起來,卻也是日日有趣。
秋意濃,清晨在一雙臂彎里醒來,何清先是歪了歪酸麻的脖子,接著又拱了回去。這樣的早晨被溫暖圍著,實在不願起來,何清湊過臉去輕輕吻過季紹景肌理分明的胸膛,喜歡的緊。
反正季紹景對他同榻而眠這件事,已經從抗拒漸趨於漠然,雖然每回都是他死皮賴臉央來的。
額前碰上的肌膚動了動,錦衾一掀,偎著的人已半坐起來,何清這才懶散著筋骨先下了床,捧過床前的衣裳服侍季紹景起床。
“王爺今天心情可好?”何清環過季紹景的腰際,一邊穿過腰帶一邊問道。
忘了是什麼時候留下的習慣,最初的目的,也不過是季紹景能多與他說幾句話而已。
一切如常,洗漱束髮,都由他伺候著。
青絲散在手心,又被攏起,何清拿著木梳梳過發尾,像往常一樣與季紹景說著趣事。
“王爺,尚琪說錦州最高的山峰頂上長著一種神花,花蕊通透,四季不凋,男女若是相約而觀,便能白頭偕老的,咳…卻不知若是男子間相約觀賞,能發生什麼事。”
“王爺,管家的小兒子一歲半,胖的像個糰子,滿地滾來跑去的可好玩了,就是話說不利索,叫\'主子\'時別不過嘴來,每次都喊我\'盒豬豬\'。”
“王爺,顧公子現在好像真的很窮,我欠他的銀子就差幾兩沒還清,他都寫信催了四次了。”
明知道季紹景的話很少,這些絮語多不會被理睬,他這麼天馬行空的說下去,卻一廂情願的得到不少樂趣。
從桌上拿起髮帶系好,盯著束起的發頂,何清恍惚覺得瑞安王性情稍有變化,倒不是相差甚遠,只是些微末的改變,比如對以前常做的事都不怎麼熱衷了,看起來想是帶著三四分聽之任之的淡然,可自己視之,或者又該叫…無力。
何清忽然想起來那天,秋風冽冽,搖的樹影凌亂,翠紅葉黃散了一地。
瑞安王提劍而舞,劍氣隨風。
枝葉翻飛搖動,像是在與什麼較著勁,季紹景堪堪破空一斬,右手一松,“噹啷”一聲將劍擲在地上,抬腳踢的遠遠的。
王爺可是十分的寶貝那把劍的。
突然的變故,叫躲在樹後的他嚇的一激靈,還以為王爺又叫誰惹著了,忙忙轉出來,彎腰去撿地上的物什。
當他用袖子擦去劍柄上沾的灰塵,小心遞過去時,良久也不見手中的重量消去,抬頭偷看季紹景的臉色時,卻見他已背過身去,連看也不看曾經愛惜的寶劍一眼。
那日王爺說什麼來著?
“本王累了,去歇一會,不必跟著。”
好像是這麼一句。然後那把劍便一直放在了他那裡,連他偷偷系上的碧青的垂佩,都沒有用武之地——
王爺從那日起,再也沒提過那把劍。
管他的呢,何清晃晃腦袋,拿不拿劍有什麼關係,崇梁已破,不用再過喊打喊殺的日子,他的王爺英勇無雙,荒廢幾日功夫又有什麼可胡思亂想的。
帶好玉冠,何清隨口問道:“王爺今日也在書房嗎?”
“嗯。”
“那我先伺候王爺用膳,等會為王爺侍墨。”聽到依舊簡單的回答,何清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的燦爛陽光。
季紹景忽然叫住他:“等等。”
何清立馬停住,小跑著又折回來,“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自己以前怎麼不曾注意到,這個人總是在笑,受傷也笑,得賞也笑,圍在自己身邊打轉太勤,仿佛一低頭就能看見他彎彎的眉眼。
真不知道,哪裡有那麼多地方值得開心。
季紹景望進何清神采奕奕的雙眸中,眉頭輕動,卻是舒展開了,不經意問道:“何清,你想不想走。”
“王爺要去哪裡?我自然想跟著走。”
太快的回覆,反而叫人不由得彎起唇角,抬手揮了揮,“罷了,不去哪裡,你且去傳膳。”
待那人“噔噔”的腳步聲又跑遠了,季紹景依舊坐在銅鏡前,姿勢如舊,掩在袖中的手卻是緊緊攥住,似苦似怒。
皇權壓迫,知己當婚,激流勇退…世事遍歷,自覺心已如明鏡,還在期盼什麼?
視線落在鏡中模糊人影上,早已不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念及此,季紹景突然自嘲一笑,徒然攤開握泛白的掌心。
知己,他是怎麼有臉面說出這個詞來的?當初他對寧裴卿存著齷齪心思,得不到正主也不肯罷休,非要留一個替身圈在府中,寵著縱著,聊以慰藉。
季紹景譏諷自嘲,當年付出多少,如今再看就有多可笑。卻是現在諸事不由人,物是人非事事不休,再一廂情願地感動自己,能有多少作用。
又是良久的死寂,季紹景終於站起身來,慢慢踱出去。
膳廳里早有人等候,桌上擺幾道精緻的菜餚,全是由著他往日口味來的,菜心藕片,俱是清淡,只有離自己遠遠的桌角,擺著一碗肉粥和一小碟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