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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飛心裡沉了一沉,凝視住葉翔有些蒼白的面頰,雙瞳一汪清泓,似要照他的心裡。
葉翔握住了雲飛飛的手,輕嘆道:“飛飛,我知道你對我疑惑好久了。可難為你,那麼個淘氣丫頭,竟從不曾追問過我。”
雲飛飛用雙手將葉翔的手包圍住,仔細地用自己的溫熱浸潤他的冰涼,卻笑道:“你又過份了。我什麼時候是淘氣丫頭了?小心我打你的爆栗!”
葉翔搖了搖頭,微微笑了一笑,也不辯駁,道:“其實,有些事,我真的不想再去面對了。可惜,只怕,該來的終歸要來,躲也躲不過去。”他似乎自語般道:“畢竟,我還有顧忌的人,她,還有你。”
雲飛飛心中又是一跳,連呼吸都有片刻的凝窒。而葉翔卻將頭埋入她的頸窩,慢慢敘起一段往事來。
而雲飛飛,卻傻了似的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推開這男子的勇氣。她甚至還低了頭,用很曖昧的姿態,輕輕擁住他,用她長了十七年,從不曾有過的溫柔和傷感,揉搓著那尚淋漓滴水的黑頭髮。
那往事,亦是溫柔而傷感的,在鮮血和暴力中,溫柔而傷感著。
那一年,少年得志的開天盟盟主葉翔,結識了長沙王司馬澄。貴為皇子的司馬澄禮賢下士,平和仗義,對葉翔更是傾心結交,並引見了來自漠北的匈奴人,鐵血城之主白天曜。在司馬澄的提議下,三人結為兄弟。白天曜居長,而葉翔年紀最輕,排行第三。
白天曜性情略嫌孤冷,葉翔年輕,亦是氣盛,平日相處,竟多有不洽,虧得司馬澄居中調停,才算維持著表面的情意。
後先帝駕崩,太子司馬湛在守孝時突然暴斃,未及留下任何遺詔。二皇子趙王司馬海,三皇子長沙王司馬澄,四皇子東海王司馬清,五皇子成都王司馬渝,開始各逞手段,以查探太子死因為名,競逐帝位。
本來,手握京都過半兵權的二皇子司馬海,最有實力問鼎天下,但四皇子司馬清查出太子之死與太子太師李遂國有關,關押了李遂國,開始聯繫朝臣調查與李遂國走得極近的二皇子司馬海。
李遂國之女李清容,遂向一向有來往的白天曜求助。
就是在這時,司馬澄和葉翔,都見識到了傳說中的京城第一美女李清容。葉翔幾乎毫不猶豫地在第一眼選擇了幫助李清容,隨即三皇子司馬澄在白天曜和葉翔的全力輔助下,將二皇子、四皇子的勢力一併壓下,並以他在朝中那麼多年斯文有禮的良好形象,得到了大臣們的支持,登上了皇位,改號永熙。
不久,李遂國被釋放,而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先後遭遇不測。葉翔微覺心寒,但二位義兄俱認為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葉翔出身江湖,遂不願再理官場之事,有心遠離京城,卻已放不開那如幽谷香蘭般靜靜綻放的李清容。
正文 第十四章 往事如刀(一)
李清容對兄弟三人俱是很好,看不出特別喜歡誰,特別不喜歡誰。兄弟三人各出心機,送了不少禮物給李清容。其中,白天曜送的是雙鯉和田玉佩,司馬澄送的是隋侯明珠串成的腕珠,而葉翔卻親手將一對蝴蝶雙飛嵌寶金釵插到了李清容的鬢上。
但第二天,葉翔只看到了李清容衣帶上晶瑩奪目的雙鯉和田美玉。那一刻,他心裡好生惋惜。縱然白天曜手握重兵,武藝超群,可葉翔總覺得來自漠北的異族人不堪與李清容相配。
這時,司馬澄卻找到他,告訴他,李清容已經答應了嫁入宮中,做他的妃子。
那是一個明淨的夜晚,滿天的星斗很璀璨,一顆一顆碩大的如棋子,亮得葉翔眼暈。
他去找李清容確認此事。李清容沉默很久,回答葉翔,她選擇入宮。她入宮,將會對誰都好。
葉翔沒辦法推詳李清容的話外之音,但他知道了李清容自己的意思,也就夠了。他要自己喜歡的人,能夠幸福。不但幸福,而且尊貴。
他去找他的二哥,要求立李清容為後。
這時,宮中的皇后姓賈,賈家扶助司馬澄有功,手握重權,未免囂張。囂張,就不免犯錯。所以,司馬澄給了葉翔空白的聖旨,讓他自己去辦。
不久,賈后被廢,賈家一門查抄,免職的免職,流放的流放,縱有心抵抗,也敵不過葉翔預作準備,加上司馬澄暗中調度的通天手段。
白天曜並不知曉自己的結義兄弟們在打的什麼算盤,兩個好兄弟對李清容即將成為皇后之事隻字不提。他只看到了葉翔在對付賈家。他向葉翔長嘆:狡兔死,走狗烹,三弟急於將走狗盡都烹了,不怕螳螂捕蟑,黃雀在後麼?
葉翔微笑,他不是走狗,他只要他的李清容幸福,幸福而尊貴的活著。誰若阻止,人擋殺人,鬼擋斬鬼。
但消息終於傳出後,白天曜的激烈反對,大出葉翔意料之外。這個看似冷漠寡情的白天曜,闖入皇宮與司馬澄發生了衝突,又試圖將李清容強行帶走。
葉翔看著李清容不情願的滿臉傷痛委屈,出手趕走了白天曜。
皇后冊封當日,白天曜竟引了鐵血軍混入城中,並帶高手強闖皇宮,意圖搶親,搶走剛被冊封的皇后!誰知葉翔和司馬澄早已聯手,預作防範,早布下通天埋伏。
那一戰,實在不亞於皇室奪位之爭的激烈。白天曜部下傷亡殆盡,自己身受重傷,狼狽退回漠北。
李清容穿著天底下最華美的繡鳳雲紋長禮服,終於成了皇后。但當她走過葉翔身邊里,葉翔看到她胸前大片水跡,在那鮮紅的宮緞上洇開,曾經溫柔清脆的嗓音,那麼絕望地低啞地說著:“三弟,你又何必,幫他將所有的功臣趕盡殺絕?”
李清容血一樣的裙擺迤邐拖於地上,猶如觸目驚心的大片血跡,那飛揚的金絲繡鳳,蜿蜒如累累的傷口。葉翔的身體,慢慢僵硬。他可以不信任何人,卻不能不信李清容的話。
許久之後,葉翔才打聽清楚,李清容之所以答應嫁給司馬澄,是因為李遂國確實與太子暴斃之事相關。司馬澄有足夠的證據,將李家滿門抄斬,九族滅絕。
在滅門的危機面前,李清容的愛情,顯得太過渺小而無力。
正文 第十四章 往事如刀(二)
而掌握天下的司馬澄開始露出本來面目,那溫文爾雅下的霸道暴虐,叫葉翔寒心,卻更不放心獨處深宮的李清容。
他聽從了部下杜秋風的建議,遠離京城,只在逢年過節時去探望李清容,一則慰她孤寂,二則亦是警告司馬澄,李清容的背後,不只有李家,還有高手如雲的開天盟。
永熙三年的中秋節,葉翔一如既往地去探凝華宮的李清容,卻意外地發現李清容親手端給自己的甜湯中,被下過某種藥物。他知道是毒藥,就如知道李清容心裡的痛苦,以及,對他的怨恨。畢竟,是他葉翔,一手將她的心上人重傷逐走,又將她推入了那暴虐昏君的懷中。這兩年,司馬澄對待後宮越發得殘暴了。李清容,必然也受了極大委屈吧。
而葉翔,懺悔中度過了那麼些日子,早已對李清容歉疚萬份。所以,他喝光了李清容的甜湯。
他不曾想到的是,湯中下的,是春藥。
纏綿之時,司馬澄出現。但他居然絲毫沒怪義弟欺嫂,直指李清容以皇后之尊勾引了葉翔,要處死皇后。
李清容,李清容,這如秋風中楓葉般單薄綺麗的女子,始終是葉翔的軟肋。葉翔在心亂如麻之時,解劍屈服,跪倒在司馬澄面前,稱是自己強暴了皇后,與皇后無關。
直至那時,葉翔都在疑心著是李清容自己設下的陷阱,而不曾想過這藥會是司馬澄下的。誰都不會容忍自己的妻妾與他人有染,哪怕是自己最不喜愛的小妾,更別說是自己處心積慮娶來的皇后了。
等他見到司馬澄專為他這樣的高手準備的精鋼牢房,寒鐵鎖鏈,才知原來司馬澄早有預謀。
可惜已經為人魚肉,一切都晚了。
司馬澄沒有殺他。也許,以心愛的女人為餌嬴來的戰爭,對於他自己的打擊也是不小;也許,他還企圖牽制葉翔轄下的開天盟勢力;也許,葉翔和李清容的感情,早已引起了司馬澄的不滿,這麼多年的虛與委蛇,更讓他自己怒上加怒,不想讓葉翔那麼輕易地死去。
總之,司馬澄沒有殺他,卻變著法的折磨他。不只肉體,更可怕的是精神的折磨,他似乎瘋狂地嫉妒著葉翔笑傲天下狷狂自任的少年意氣,用近乎變態的折磨,一點點磨挫少年的傲氣和風骨,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他最後竟放了葉翔。
葉翔知道一定是皇后的原因,但李清容始終不曾告訴過他,為救出他,她到底曾付出過什麼樣的代價。但他深信,那代價的慘重,可能一如他所受到的傷害。而司馬澄敢選擇釋放,更多的原因,必然是料定,一個如葉翔這般外表溫和內里高傲的少年,經受了那樣的傷害,絕對沒有辦法再抬起頭來做人,更別說重新做回笑傲天下的開天盟之主了。
“你知道嗎?”葉翔伏在雲飛飛頸窩處,炙熱的鼻息噴涌在雲飛飛的肌膚上,燙得雲飛飛快熏出眼淚來。
“那日你在大街上撿回我時,我所受到的屈辱,跟我給關押時所經受的,已經算不得什麼了。”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了無可奈何的悠悠噫嘆:“任何人經受了那一切,都不會再想活著,更別說,還敢擁有什麼理想,或抱負了。許多時候,死亡才是一種最好的解脫。所以我後來絕食了,只盼著死亡能快些到來。可這時李清容叫人傳話來,叫我等著,說她會救我。因為不放心,她不顧一切喬裝進去見我,要我起誓,絕對不許有自盡的念頭。”
不知不覺,雲飛飛的淚水一點一滴滾下,滴落在葉翔已經乾燥蓬鬆的發上,聽他那麼疲乏那麼無力地繼續說道:“她一向知道,我從不違背她的意思。寧可死了,也不會令她難過。所以,她會不顧一切闖入牢中逼我發誓;所以,她會不顧一切出宮來見我,只為我給她一個承諾,振作起來,重整開天盟。”
雲飛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緊握他冰涼的手。
正文 第十四章 往事如刀(三)
而葉翔木然悶著頭,呻吟般道:“我答應她了,她晝夜兼程親自趕來勸我,我只能答應她了。可我好累,我真的好累,我不想面對故人,面對生死相共的兄弟和部屬。我早已失去了做開天盟盟主的資格,一個被踐踏到污泥中的人,已不配……飛飛,我情願只是你的葉子,那樣平平凡凡活著……我真的好累!”
他摟住雲飛飛的肩,哽咽著,哽咽著,忽然就哭出了聲,溫熱的淚水灑滿了雲飛飛的前襟,慢慢變得涼了,貼在肌膚上,有種生澀的冷和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