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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才不過十六七歲年紀,眉目如畫,睛若點漆,顧盼神飛,正銜了枚葉子,吹著歡快的楊柳曲,甩著寬寬的袖子向前跑著。見那丫頭催促,取下唇邊葉子,當頭打了那丫頭一個爆栗,道:“丁香,到底你是小姐還是我是小姐?每次出來,都被你催命似的往家趕!”
丁香捂著頭,哭喪著臉,道:“我們都出來一整天了,便是這會子回去,也免不了挨頓罵了!”
少女笑道:“既然早回去也是罵,晚回去也是罵,何妨索性等到個三更半夜,他們都睡了,咱們再回去!”
丁香瞪大眼睛,驚得頭髮差不多要根根豎起來,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小姐,你想害死我哪!”
少女一抬頭,看到許多人正向她側目,轉身又給丁香一個爆栗,道:“你鬼叫什麼?罰也不會罰你一個!便是天塌下來,也有我雲飛飛頂著,不要你小丫頭操心!”
丁香又是慘叫:“小姐,我頭上給你打出好幾個大包了!”
少女怔了怔,伸手去摸了摸丁香的頭部,道:“我的武功有那麼厲害麼?那麼輕輕一彈,就能起個大包?”
丁香忙忙點頭,道:“小姐的武功,自然大大地好,幾個壯漢,也近不了身子的!……不過,小姐,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明天才能一早起床和公子一起習武啊!林師傅是老爺請來教公子的,可不會特地教你哦!”
少女似有些動心,將葉子又拿到唇邊吹了兩下,轉過身子,正要走時,前方忽然又是一陣暄嚷,一陣爆笑。
少女吐了葉子,格格一笑道:“不知又有什麼熱鬧呢,咱們還不去瞧瞧?”
丁香大急,伸手去拉時,剛夠著衣袖,就被少女扯開,飛一樣跑到前方,直往人群中擠去,面頰已被好奇和興奮激起淡淡的粉紅,更襯得一雙眸子比隨風晃動的一對水晶耳墜兒更晶瑩剔透,靈秀逼人。
“天哪!”丁香仰天大叫:“為什麼叫我攤上這麼個小姐!”
老天沒空理會這小丫頭的哀嘆。便是要理會,也先得理會小姐面前的不平事。她的小姐雲飛飛,已收了興奮之色,正瞪著狀元樓前的一幕義憤填膺。
“你這酒鬼,讓你吃白食!讓你吃白食!”酒店老闆模樣的中年人正衝著地上一人狠狠踢著踹著,幾個夥計拿了棍子,沒頭沒腦向那人狠砸。那人爬在地上,衣衫又髒又濕,連頭上都不斷滴著水,綣著身子只是發抖,而手裡依舊緊握著一隻酒葫蘆。
“老天哪,這樣打下去會死人的!”雲飛飛捲起袖子,正要上前,只聞陣陣惡臭,正從那人身上散發出來,正遲疑間,只聽有人叫道:“又來一桶新鮮的,讓他吃個夠好了!”
圍觀人群一陣譁然,紛紛後退,連那些正動手的夥計,也哈哈笑著往後退去。
一桶新鮮屎尿,被人拎起,“嘩”地一下傾在那人身上。那人身子又是猛地一顫,卻依舊沒有抬頭,只是緩緩將手抬起,顫抖著將酒葫蘆送到嘴邊。濕淋淋的糞水,沿著他的頭髮滑落下來,傾了一臉,連眼睛都似給激得睜不開,更有幾滴糞水和著酒水一齊流入他張開的嘴中。
正文 第一章 初遇(二)
“媽的,到現在還想著吃酒!讓你吃爺爺家的酒!”酒店老闆提起腳來,狠狠一腳踩在那人手上,踩破了酒葫蘆,酒水流了出來,而那人的手更被深深踩入泥地里。
那人呻吟一聲,伸出另一隻手,胡亂在地上抓著酒水和穢物,往嘴邊塞去。
“瘋子!瘋子!這個酒瘋子!”人群里有人大笑。
而狀元樓的二樓,正有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捻著酒杯,微笑向下凝望,不時將酒杯提起,輕輕酌上一口,似乎下面的好戲,正是下酒的佳肴。清淡的夕陽餘輝飄浮在他金黃的錦袍上,連整齊籠起的頭髮都顯得金燦燦的,映著寬頤高額,濃眉凹眼,更顯得這男子風範高華,貴氣非凡。兩名侍從模樣的人佩著刀,正恭敬侍立在金袍男子身側。
這廂雲飛飛再也忍不住,跳了起來,一腳踢開酒店老闆,叫道:“還有完沒完?這人犯了什麼了不得的大錯,這樣整人家?”
酒店老闆正要發火,抬眼見只是個俊俏小姑娘,穿的雖是簡單一襲紅色點碎花的短襦長裙,髮髻上也只簪了枝杏花,但綰起烏髮的赤金扁簪上,卻鑲著拇指大的一顆明珠,煜煜生輝,雖非價值連城,亦不是普通人家簪戴得起得,不由氣焰矮了幾分,只是叫道:“這個無賴,今兒中午就在我們樓里喝酒了,點了一桌子的菜,只說有銀子,誰知居然掏出個錫錠來付帳!趕他走也不走,吃了我們足足十壇的上好女兒酒!你算算,這得多少銀子哪!這種無賴,不打他,打誰?”
老闆說得火起,又使勁狠踢了那醉鬼一下。
雲飛飛叫道:“別打了!你說,他花了你多少銀兩,我來賠!”
老闆笑道:“不多,不多,才五十兩而已!”
“五十兩!”雲飛飛翻了翻白眼,“你什麼酒菜那麼貴?欺負我不懂行情麼?”
她胡亂摸著荷包,悻然喝罵。這不是個小數目,足夠普通農戶之家吃用兩三年了。她雖是大戶小姐,一個月脂粉銀也不過三五兩,以她貪玩的性子,竟是沒一個月能剩下半錢的。
老闆哈哈笑道:“我們狀元樓可是都城裡數一數二的酒樓,誰不知這接連三屆的狀元,全是吃住在我們酒樓的!怕貴的,就別來吃!”
老闆見雲飛飛面有氣沮之色,背起手,沖夥計喝道:“還不動手!今天非把這蹭飯吃的無賴打死不可!便是官府知道了也不妨,敢用假銀錠魚目混珠,本就是死罪!”
雲飛飛看那夥計又提起了棍子,不由漲紅了臉,咬一咬牙道:“慢著!”她一伸手從發間拔出赤金鑲寶扁簪,道:“這個,夠不夠付帳的?”
身後又傳來的丁香的慘叫:“小姐,那是夫人留下的東西啊!”
烏雲一樣的長髮隨著簪子的拔脫流水一樣瀉下,絲絲反she著夕陽的光芒,而雲飛飛的眼睛裡,亦細細燃燒著淡金的光芒,她幾乎是惡狠狠衝著老闆道:“夠不夠?若是不夠,我再回家去拿!”
傻子都看出這簪子的價值恐怕是五十兩的十倍以上。老闆猶豫了一下,抬頭向二樓看去。
二樓那金袍的男子卻不見了,連兩名侍衛也不見了。
老闆為難地又扭頭看雲飛飛,道:“這簪子是金的不假,可誰知你的珠子是真是假?光簪子卻值不了五十兩呢!”
正文 第一章 初遇(三)
雲飛飛氣得又要大叫,忽聽得身畔有人道:“老闆,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這簪子上的珠子,可是上好的海珠,沒有三五百兩,決計是買不到的。”
雲飛飛扭過頭,便見一俊偉貴氣的金袍男子擦著她身子,緩緩踱了過來,一雙深眸在她的面龐上凝了片刻,笑道:“姑娘,收起你的簪子吧,這五十兩,我來出好了!”
金袍男子使了個眼色,身旁的侍衛果然掏出五錠十兩的銀子遞給老闆,道:“老闆,看明白了,這可是真銀?”
老闆眉眼俱開,點頭哈腰道:“是,是,自然是真銀!”他接過銀子,看也不看就將銀子揣到懷裡,躬著身子向外退去。
“阿彌陀佛!”丁香叫道:“這年頭還是好人多!”
雲飛飛吐了口氣,將頭髮糙糙挽起簪住,笑道:“多謝公子仗義出手!不知公子家住何方?我改日叫人將五十兩銀子送還給公子便是!”
錦袍男子笑道:“姑娘認識此人?”
雲飛飛鄙夷看了那醉鬼一眼,道:“不認識。但總不能眼看著這人給活活打死了吧!”
錦袍男子道:“姑娘不能眼看人被活活打死,在下又於心何忍呢?姑娘用心既與在下一般,又何必在乎誰給的銀子?”
這時老闆帶了夥計已悄悄走了,而圍觀之人見沒了好戲看,也便失望散去。
雲飛飛恨恨道:“可惡,這麼多人,居然都是袖手旁觀看熱鬧的!”
錦袍男子搖了搖頭,眼中露出悲天憫人之色,嘆道:“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哪!”
他緩緩走到那醉鬼身畔,不顧那污穢,語重心長道:“兄弟,從此,可要好好做人了。再有這等事,只怕誰也救不了你!”他說著,居然伸出手來,恨鐵不成鋼般在那人背心拍了一下。
說也奇怪,這麼多棍子打砸下來,那人只如爛泥一般倒在地上,哼都不曾哼一下,但錦袍男子這輕輕一擊,他卻渾身劇烈顫抖了幾下,發出了一聲極痛苦地呻吟,將頭昂了一昂,才又撲倒下來,卻不再動彈了。
錦袍男子微微笑了一笑,接過身旁隨從遞過的錦帕,擦了擦手,隨手棄了,才立起身來,道:“在下姓陳,單名一個斯字,尚不知姑娘芳名貴姓?”
“陳斯?嗯,我叫雲飛飛!”雲飛飛燦爛一笑,道:“很高興認識這樣的仗義之士!”
一旁丁香又在慘叫:“小姐,天黑了,我們該回去啦!老爺的鞭子打下來,真不是玩的!”
雲飛飛揚手又要一個爆栗,這次丁香閃得快,一直閃到了陳斯身後,道:“小姐,別打啦!”
雲飛飛不耐煩道:“知道啦,去找個腳夫來,將這人扔河裡洗一洗,安頓下來再說吧!”
丁香的眼珠子快要掉下來,道:“這個人?這麼臭?”
雲飛飛道:“救人就救到底了。晚上這麼冷,他這樣子撐到明天,不臭死也給凍死了。怎麼了?你好歹算是我雲飛飛的侍女,多多給些銀子,不會連個腳夫都雇不到吧?”
有錢能使鬼推磨,更別說在這幾度戰火紛飛的大周都城雇上個把腳夫了。
眼看雲飛飛帶了丁香和醉鬼離開,陳斯俊雅的笑容漸漸冷凝。
“主人,葉……這個要犯給這女子救走了,可如何是好?要不要繼續盯著?”侍從鬼魅一樣出現,低聲詢問。
“不用了!”陳斯撫著披在金袍上的淡金髮絲,瀟灑地一拂袖,自語般道:“我就不信,以他那般驕傲的性子,在獄中磨挫了這許多時日,又受到這等折辱,還能爬得起來!”
“何況,”陳斯的面容漸漸沉入蒼溟的暮色,暗昧不清,聲音也透出了幾分詭異:“我剛剛那一掌,已廢去了他的武功,他又怎麼再和我斗,又怎麼跟我爭清容,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