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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飛笑道:“你沒看見貴妃娘娘正在外院彈琴麼?司馬澄一來,她自己會停了琴聲去參見皇帝。琴聲不停,便證明司馬澄沒來啊!”
小舍兒直翻白眼:“我以為你經了那許多事,已經看透生死,參悟天道,不再怕皇帝來臨幸你呢!”
“臨幸!”雲飛飛作了個嘔吐的動作,道:“這種幸運,還是留給別人吧!”
忽然想起小舍兒前面一句話來,微微怔神道:“你方才說什麼?看透生死,參悟天道?看不出,你個小丫頭,還學佛家參禪啊?”
“參什麼禪?”小舍兒笑道:“我不過聽娘娘尋常讀經書,偶爾會講這些怪話,所以隨口提了。”
“讀經書?”雲飛飛的嘴巴張得快可以塞一個生雞蛋了。
這個小謝妃,放了她的貴妃不當,去參透生死,領悟天道?
她真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女子了,看來對司馬澄情深意長,情緣不斷,卻念佛吃齋,研讀經文;號稱妒嫉自己,毒打自己,卻又不聲不響救助自己;看似艷如桃李,冷若冰霜,卻能一轉臉,用一副妖異嫵媚的笑容,去魅惑君王,把如司馬澄那般的陰毒人物,都逗引得欲罷不能……
這時,琴聲忽然停了,聽曲調應該是一曲終了,但連綿了那麼久的琴聲忽然停住,雲飛飛緊張地手心直往外冒汗。
“快去看看,是不是狗皇帝來了!”雲飛飛推著小舍兒,催道。
小舍兒往後退著,道:“幹嘛我去看啊?皇帝這幾天給司馬震他們打得灰頭土臉,我們還是少惹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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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暗祭(二)
雲飛飛已藏到牆邊拐角外,道:“有貴妃娘娘頂著,狗皇帝又不會吃了你,怕什麼?”
小舍兒心不甘情不願,悄悄從一旁的樹叢探頭往外瞧著,忽而笑道:“狗皇帝沒來,不過是貴妃娘娘要出去而已。”她倒乖,跟和雲飛飛相處沒幾日,已將狗皇帝三個字學會了。
雲飛飛忙奔過去看時,果然看到小謝妃從宮女手中接過一個提籃,穿了一身素藍的衣裳,緩緩踱出宮去,居然一個侍女都不曾帶。
雲飛飛鬆一口氣,笑道:“連貴妃娘娘都敢走出宮去,估計是料定了狗皇帝不會來啦!小舍兒,咱們也出去走走吧!”
小舍兒翻了個白眼,嘴裡咕咕噥噥,可到底腳不隨心,已隨了雲飛飛跑向宮外。
幾日不曾見,海棠林中的花木又凋零了不少,滿地的狼藉殘紅。雲飛飛也怕遇上人,只揀人少的小徑亂鑽。困守宮中數日,她早憋悶得快瘋了,一時得出,頓時如小鳥般縱躍歡喜。
一時見那海棠凋殘了許多,有心折幾枝帶回宮中插瓶,竟找不到,遂帶了小舍兒逕往海棠深處尋去。
走了半晌,果見有日光罕照之處,猶有西府海棠幽然吐芳,醺人慾醉。忙伸出手,夠著一枝尚有花苞的,拿了小剪子剪了一枝,先遞給小舍兒,正欲再剪幾枝時,忽聞陣陣檀香,隨風飄來。
這種香味,和海棠如醉的清氣卻是截然不同。
小舍兒也聞著了,怪道:“這香味,是哪裡來的?”
雲飛飛心中詫異,擱了海棠不剪,向小舍兒招一招手,徑向前尋味而去。
一時看見海棠深處,一道素影翩躚,向著前方祈頌,正是小謝妃。
她的面前,排了幾碟菜,一壺酒。檀香的素沁,正從她手中的香棒上傳來。她口中喃喃,極是低微,再聽不清再說些什麼。但看那架勢,倒有幾分祭奠的模樣。
雲飛飛正猜疑之際,果然見小謝妃取一酒壺,斟了一杯酹於地上,然後又是一杯,又是一杯。
三杯既畢,小謝妃又拿了一串紙錢出來,拿了火折點著,然後又是一串。眼見她一串又一串地燒著,已是淚盈於睫,有哽咽之聲,雲飛飛眼珠子轉來轉去,再想不通她在祭奠誰。
要論起來,她原便是戰時孤兒,由司馬震撫養長大,後來順順噹噹成了司馬震的寵姬,接著是皇帝的貴妃,聽得那些風評,不論是司馬震,還是司馬澄,待她均是極好。這廂,司馬澄待李清容和其他妃嬪近乎苛虐,但對小謝妃分明保存了幾分柔情蜜意,甚至容得她偶然的任性撒嬌;那廂,司馬震衝冠一怒為紅顏,不顧六軍俱縞素,更是不必說了。
那麼,在這司馬澄、司馬震兩軍對敵之際,她又在悼念誰?
雲飛飛正在東猜西猜之時,忽覺自己的手不斷被牽動。忙低頭看時,卻是小舍兒擠眉弄眼,催著她快快離去,又不敢大聲,看那神情,已是很緊張。
小謝妃跑到這人跡罕至的深林里來祭奠,顯然並不想為人所知,雲飛飛也不敢驚動,悄悄隨了小舍兒慢慢退開去,折返身來,一直跑到海棠林邊,才住下腳步喘息。
“你家娘娘在做什麼?”雲飛飛喘著氣,問小舍兒。
“我不知道啊!”小舍兒答道:“這個……宮中本是嚴禁私奠的,不知道娘娘這會祭奠的是誰,這般神神秘秘的?”
她側過頭,道:“娘娘看來不想讓我知道,我們還是當沒發現的好。”
雲飛飛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
小謝妃雖是冷淡,但目前看來卻是唯一能保護她的人,於公於私,她都不願意小謝妃出事。
只是她還是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小謝妃到底在祭奠誰?她到底又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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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夕陽照晚,滿世界是如火如荼的金紅,如紙醉金迷的一時美夢。
高高城樓,司馬澄握扇柄的手越捏越緊,沁出的冷汗,已將扇面的錦繡江山濡濕一片陰影。
層層雲梯,扶搖而上,士兵如糖葫蘆般串著,正瘋狂地踩著同伴的屍體向上攀爬,倒了一個,又跟著爬上一個,全然地悍不畏死。
而下旨勤王的各地將領,望穿秋水,居然一個都不曾出現。或者,他們又把這次戰爭,當成了皇寶奪位之爭,避之唯恐不及?
司馬澄望著滿目山河,忽然就悽愴起來。
自己費盡心機奪來的,就是這樣的河山,這樣的臣子,這樣的將領?
就如李清容。
李清容。
娶後三年,不曾展顏一笑。眉宇間那讓人心痛的憂愁傷感,只有在見到白天曜或葉翔時,才會稍稍逝去。
在她心目中,是不是他這個皇帝,連給白天曜和葉翔提鞋都不配?
即便把葉翔逼得零落泥淖污穢中,即便自以為已完全擊敗了葉翔,依然在葉翔抬起頭再世為人的瞬間,將他所有的自尊和自負擊得粉碎。
他依舊是李清容心中那個連給白天曜、葉翔提鞋也不配的司馬澄。
“白天曜!葉翔!”站在他身後的杜如花忽然驚叫,指住了城牆的某處。
高高懸壁,長長雲梯,只二人在其間縱躍。
葉翔居左前,白天曜居右後,一揮劍,一舞刀,箭矢應聲而落,連他們的衣角也沾不著。
如果說天下還有什麼人可以創造奇蹟,那麼,一定是葉翔和白天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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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宮變(一)
葉翔的身手,看來已恢復大半,飛躍之間,捷若飛鳥;白天曜一如既往地氣度沉穩,天然的冷貴之氣,甚至侵衣而出。
司馬澄忽然便絕望。
從當日二人聯手助他登上皇位之日起,他便無日不擔心著二人有一日會聯起手來對付他。
他費盡心機,努力解除著這種危機,但終於,還是不得不迎來這麼一天。
他再也說不上這到底是誰的錯。對這兩個人,他恨入骨髓,卻始終找不到恨他們的真正理由。
“我們……”司馬澄喉嚨滾動了一下,有些暗啞道:“我們先回宮去。”
杜如花怔了怔,垂頭默默跟在他身後。
而慕容飛和秦楓相視一眼,已衝上前道:“皇上,我們不能撤!”
城上守軍之所以能支持這麼久,無非是因為司馬澄一直呆在城頭而已。
縱然他如此失德,畢竟是一國之尊,與最低等的士兵共同守城,依舊給予了士兵無上的光榮和勇氣。
他撤退,所撤去的,將是北周守軍最後的脊樑。
當脊樑抽去,又有什麼,能支持住這最後的防線?
秦楓激動得渾身顫抖,道:“皇上,我們可以的,我們可以堅守到援兵到來的那一刻,一定可以!”
他無法說出口的是,他好容易通過自己的掙扎爬到皇帝心腹的地位,好容易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好容易得了光宗耀祖的機會,難道,將在這一夕之間化為齏粉?
司馬澄淡漠地望了二人一眼,慢慢解下自己的佩劍,遞予慕容飛:“朕給予你們監守城樓調動守軍的所有權力。你們兩個,幫朕看著吧。朕到宮中去,瞧一瞧……呆會就過來。”
側身下階時,他那曾經耀眼的明黃龍袍,已被夕陽撲成淡淡的嫣紅。
如汪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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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澄回到皇宮時,天已全黑了。
他第一個去的地方,是凝華宮。他就那麼靜靜地站在凝華宮前的樹木里,看了半晌,終究沒有進去。
這些年來,他已多次徘徊在凝華宮前,然後離去,不讓一個人知曉。
誰也不知道,在他瘋狂折磨李清容的背後,他自己又在受著怎樣的折磨。
他最恨最怒的是,當他每次鼓足勇氣踏入凝華宮時,迎接他的,永遠是李清容淡漠無視的美麗眼睛。那一刻,他只想摧殘她,摧毀她,用瘋狂的折磨,逼她正視自己,哪怕是痛恨自己。
可惜,李清容的永遠冷淡望著他,卻視若無睹。她的清澈瞳仁,除了那兩個極優秀的男人,誰也容不下。
白天曜是她的愛人,葉翔是她的弟弟。
即使葉翔曾經將她的愛人逼走,曾經污辱於她,她依然能如以前那般待他,用自己的寬廣心懷,包容著他,尤如包容自己心愛的弟弟。
司馬澄永遠得不到那種包容和疼惜,甚至不能得到她刻骨的恨。
司馬澄看著一早便燈光全滅,全然淪入黑暗之中的凝華宮,似又看到了李清容凝著淚,坐著漆黑的屋中,望著天上的星,天上的雲,天上飛過的小鳥,思念著她的心上人。
而他,這麼些年,似乎一直在逃避一種命定,枉然地追求著不可能屬於他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