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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斯揮著長袖,得意的笑聲在街道上飛揚,透著森森的寒意。
“撲簌簌……”,幾隻寒鴉從某處屋宇驚起,掠過陳斯的頭頂,發出喑啞的“嘎”聲嘶叫。
鴉聲中,那陳斯依舊在繼續森森說著:“查一查,這個女子什麼來路,實在有趣得緊,我要她!”
天,徹底黑了,不見明月,連星子都黯淡無光。
正文 第二章 聖旨(一)
安頓好那醉鬼,卻已近半夜了。雲飛飛忙帶了丁香往家趕去。可惜雲府里早已黑燈瞎火,從門fèng向內探時,已經看不到一絲光亮。
“小姐!小姐啊!”丁香顫抖著身子緊跟著雲飛飛,道:“這下糟了,已經三更天,大門關了啊!”
雲飛飛推了推緊閉的朱門,橫了丁香一眼,道:“笨蛋,誰規定我們一定要走正門了?側門那裡的圍牆矮得很,我們跳過去!”
丁香哀哀直叫:“又跳牆啊?我上次跳牆崴了腳,足足半個月才好的耶!”
“誰叫你平時不跟我練練輕功呢?”雲飛飛又要打丁香的爆栗,而丁香早抱著頭蹲了下去。雲飛飛一臉惋惜看著她道:“可惜,你的身子骨比我好許多,要認真起來,只怕早該學得比我好了!”
丁香咕噥道:“秦公子武功好得很,只要你不出去亂走,還怕以後他保護不了你?”
雲飛飛驀地臉上飛紅,伸手來扭丁香的嘴巴,叫道:“死丫頭,你不說話,有人把你當啞巴麼?”
丁香連連求饒:“小姐饒了我吧,再鬧叫裡面聽見可不好了!”
雲飛飛“嗯”了一聲道:“只怕爺爺和叔叔他們都該睡了,爺爺畢竟年紀大了,叔叔從不管我,何況他明天還要上早朝呢。”
丁香嘀咕道:“已經子時了,應該說是今天早上!”
雲飛飛直翻白眼,對自己榆木疙瘩腦袋的丫頭實在是無計可施了。
雲飛飛出身將門,學過幾天工夫,跳過圍牆果是不成問題,但把丁香拉上牆頭再送下院去,卻頗了番手腳。等摸到自己閨房,才將火摺子吹亮,猛見前方一個威猛黑影撲到自己面前,驚地叫了一聲,火摺子直直掉落下來。
那人身捷手快,輕輕一撈,已將火摺子持在手中,映住他蒼老卻矍爍的面龐,鬚髮皆張,向著雲飛飛怒目而視。
雲飛飛腳一軟,已經跪在地上,叫道:“爺爺!”
雲家亦是官宦之家,雲飛飛的爺爺雲淵,本是從了先皇打天下的開國大將,手握重兵。但自來一朝天子一朝臣,三年多前新帝司馬澄登基後,人事更迭頻繁,雲淵早知自己久為人忌,趁機告老乞骸骨,新帝准了,同時追封其早逝的長子云智為驃騎將軍,擢升其次子云聰為諫議大夫,卻是武將任了文職,亦有明升暗貶之意。雲聰雖是不滿,卻不敢發作,只怪當初的奪嫡之戰中,自己沒有支持當時還是三皇子的新帝。
雲智夫婦早亡,只留了一女雲飛飛,依傍了祖父叔父生活,雲淵憐她自幼孤苦無依,未免縱了她,因此行事任性,膽大妄為,等想著管束時,卻已是脫了轡的野馬,再也收不回去了。只見了雲淵發怒時,方有三分懼意。
此時見雲淵半夜三更尤在自己屋中等著,雲飛飛已知不妙,忙先跪了認錯。
雲淵瞪著二人,半晌才道:“你們既然精神這麼好,能玩到半夜才回來,想必撐個一兩天不睡應該沒問題!給我到家祠中跪著去,沒我的命令,不許起來!”
丁香又發出了慘叫。
這次雲飛飛沒打她爆栗。因為她自己也發出了痛苦哀叫!
眼看著窗外已露出白光,祖宗牌位前的蠟燭慢慢失去光彩,變成兩丁點的小小火苗,無力跳動著。丁香嘀咕道:“小姐,地上好冷哦……這地面好硬哦……我膝蓋好疼哦……”
雲飛飛垂著頭,不斷打著瞌睡,喃喃道:“你好羅嗦哦……”卻沒力氣再飛過去一個爆栗了。
正文 第二章 聖旨(二)
丁香嘆道:“小姐,你可不能再這麼下去了。總是這麼胡鬧,名聲壞了,秦公子聽說了,一定不喜歡!”
“秦楓,秦楓去邊關了。如果他在,我才不會一個人出去呢!”雲飛飛精神略好,挺了挺肩,撲閃著澀痛的眼睛。秦家和雲家本是世交,秦楓亦是個翩翩公子,文才武略俱佳,又與雲飛飛自幼相識,若不是祖父雲淵嫌秦楓性子太過柔懦,只怕早就訂下親了。
“真是想不通,秦公子性子好又是什麼錯,老太爺和老爺為什麼就不喜歡他呢?”丁香掩嘴打了個呵欠,繼續喃喃說。
雲飛飛聽得心煩意亂,怒道:“不喜歡就不喜歡,只要我喜歡就成。如果他們不許我嫁他,我,我就嫁了今天那個無賴醉鬼,氣死他們!”
丁香哈哈一笑,瞌睡也沒了,叫道:“那個從屎尿堆里救出來的酒鬼?小姐你真是天才,我服你了!可是,你就不嫌他臭麼?西山兩個村夫幫他洗了幾遍,還是一股子怪味呢!連他住的那個小棚子都是臭哄哄的……不過說實在的,他長得蠻好看的,年紀也不大哦,容貌上看,倒也配得過小姐去!”
雲飛飛做了個嘔吐的動作,惡狠狠道:“你敢再說,我把你配了他!”
忽覺一陣陰影飄過,祠堂里頓時陰暗許多。雲淵恨怒的洪亮嗓音已經傳來:“好你個大家閨秀,素日真是縱你過頭了,到了這會子,還在胡言亂語!給我起來,去把《女范》抄個十遍,不抄完,休想踏出房門一步!”
雲飛飛差點暈倒,呻吟道:“爺爺,能改成罰別的麼……”
丁香卻掩著嘴,偷偷在笑。
兩日後的午間,雲家的大廳里,金湛湛的“詩禮傳家”匾額下,老太爺雲淵叫來次子云聰,坐在花梨木的太師椅上,端了盞茶,一邊吹拂著茶葉慢慢啜著,一邊談論雲飛飛之事。
雲聰皺眉道:“父親,飛飛這孩子,性子卻與她的娘親一般,只怕我們終究是約束不住的,不如早些嫁了省事。”
雲飛飛的母親,卻是庶族出身,性情異常剛烈,雲飛飛父親青年夭逝後,她數日不吃不喝,生生絕食而死,叫人驚訝感佩至今。
雲淵聽提到飛飛母親,不由更怒,“砰”地一聲將茶盞砸在案上,喝道:“說嫁就嫁了麼?這孩子自幼便沒有父母,性子又這麼執拗古怪,不幫她好好找個人家,只怕這輩子都會受罪!叫你替他好好尋訪,怎麼到現在也沒找出個合適的人家來?”
雲聰嘀咕道:“這丫頭不讓別人受罪就夠了,誰又敢讓她受罪?”
雲淵又是一聲斷喝:“你說什麼?你是存心讓她老子娘,和我這把老骨頭都死不瞑目麼?我瞧你的心裡,就只你的寶貝坤兒,從沒替侄女打算過!”
雲聰忙跪倒在地,道:“兒子不敢,兒子不敢!”他冤枉啊,他在自己兒子云聰身上花費的時間,只怕遠沒花在刁鑽侄女身上的時間多。
雲老太爺猶自拍著案幾,正恨恨間,忽然門口蒼頭直衝進來,慌慌張張道:“太爺,老爺,宮中來人了,要太爺老爺小姐準備接旨!”
雲淵站了起來,驚訝道:“接旨?”登基三年多的新帝司馬澄,遠不如先皇那般寵遇雲家,歷數上次接旨,已是三年前的事了。那一次,雲淵離開了政治權力的最中心,而雲聰則遷為諫議大夫。
正文 第二章 聖旨(三)
雲聰已醒悟過來,叫道:“快備香案,快備香案!”一邊趕忙去迎接。
香案正在準備時,一身著紫袍的中年太監已帶了四個小太監走了進來,雲淵一眼就認出正是目前宮裡最紅的太監總管曹公公,心裡不由疑惑。什麼事竟驚動了曹公公的大駕?
曹公公一眼瞟了過去,“咦”了一聲道:“貴家小姐呢?”
雲淵怔了怔,道:“我家飛飛?這會子正在書房裡吧!”
曹公公“嗨”了一聲,道:“胡鬧,不是說了,也要請小姐出來接旨嗎?”
雲淵和雲聰父子忙一疊聲叫人去找小姐,卻不由面面相覷,不知雲飛飛什麼時候和皇家攀上了關係,更不知是福是禍。
博山銅爐已經上好了香,裊裊香菸徐徐散開,淡淡的檀香靜默地飄浮在大廳之中。曹公公慢慢理著聖旨上的金黃絲帶,只等雲飛飛過來,就可以宣旨了。
許久,好幾個侍婢一齊走過來,卻猶豫著不敢開口。
雲淵忙問道:“小姐呢?”
幾個侍婢卻悄悄向後挪去,只一個反應稍稍遲鈍的站著沒動,一抬眼看見雲淵瞪著自己,左右一瞧,才見自己已經站在最前面了,忙跪下道:“老太爺,小姐不在書房裡!”
雲淵一對眼珠子幾乎要噴出火來,問道:“到哪裡去了?”
那婢女嚇得連連搖頭道:“不知道,不知道,連丁香都不見了!”
雲淵很想吐血,他怎麼就有這麼個孫女?
雲聰見勢不妙,悄悄走到曹公公面前,伸入他的袖管,塞入一疊東西。曹公公本已滿臉不豫,此時低頭略瞧一瞧,倒也轉過笑臉來,道:“罷罷罷,咱家宮裡事多,也沒空呆等著,你們且代小姐接了旨,好好安排便是。”
雲淵父子忙帶了一家大小恭敬跪下,聽那公公宣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聞雲氏女貞婉賢淑,秀外慧中,特徵為貴人,擇日入宮侍駕!欽此!”
雲淵父子跪接了,只是呆呆跪著,如墜夢裡一般。
曹公公宣罷轉身回宮,雲聰恭送了出去。雲淵在侍僕的扶持下慢慢立了起來,含糊道:“飛飛?入宮做貴人?”
他忽然“噗”地噴出一口鮮血來,滴落在燃著的檀香之上,登時滅了,散著詭異焦香的血腥味,在大廳里盤繞不去。
“昏君……暴君……”雲淵含混低罵著,終歸不敢大聲,一雙老眼,漸漸浮過蒼涼的濁淚。而他的身子,已經慢慢軟倒下來。
半個時辰前。
雲家偌大的書房裡,柚木架子上的書一本疊著一本,散著芳香的墨味。
而雲飛飛卻直犯噁心,她給關在書房裡足足兩天了。對著《女范》一團團的黑字,只覺滿眼蒼蠅亂舞,耳暈目眩,手中筆竟有千斤重,再也落不下去。此時丁香又跑過來,輕聲道:“小姐,那小子還在喝酒哩!”
雲飛飛有氣無力問道:“哪個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