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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飛拼盡力氣拽起他,叫道:“我有什麼不敢?我救過你,從此你就是我的葉子!你必須聽我的!”
葉翔由著她推搡著自己,笑道:“你個瘋丫頭!你可知……你可知我好生恨你救了你?你可知……我其實寧可自己當日就死了。”
他給雲飛飛按上了床,依舊呵呵笑著,黑眸子裡又是甚麼在涌動,卻又給生生抑了回去,那眸子便更顯得黯淡了。
雲飛飛眼見他躺下,又打開柜子,翻出一套小衣來,叫道:“來,把乾淨衣服給換上。”
葉翔搖了搖頭,道:“不用啦,你鬧了一天,也去休息吧。”
雲飛飛瞪起眼來,狠狠道:“你不換麼?那我來幫你換啦?”
她說著,真的伸手去解葉翔衣帶。
葉翔顯然不慣她來這一手,有些手忙腳亂地躲閃著,慌亂道:“算啦,我自己來換,你出去,我就來換。”
雲飛飛原只作勢而已,見他應了,並乖乖抓起了衣物,才莞爾一笑,掩門出去,靜靜等待著。
隔了許久,她方才問道:“你換好沒有?”
問了兩遍,才聽得葉翔含糊應著,忙推門進去時,氣得差點暈倒。
葉翔的確換上衣服了,卻連衣帶都未系,又坐到了地上,倚著床沿,拿了一壇酒瘋灌。
雲飛飛搶過酒罈,又是氣恨,又是驚訝,叫道:“你怎麼又喝酒了?從哪拿來的?”
葉子也不惱,綣起身子爬到床下,摸了一會子,頂了一頭一臉的灰出來,手中卻已又多了壇酒,灰灰的酒缸,灑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也不知是幾多年前的藏品了。他笑道:“我小時候就愛喝酒,母親不讓,我悄悄買了許多來藏在床下,半夜偷著喝。一轉眼,竟快十年了,方才突然想起來,居然還在。不過,母親,母親若知道我這麼不成器,只怕,只怕在墳中也要哭泣吧?”
他依舊笑著,通紅的眼圈霎了一霎,已有水滴滾落,而他立刻飛快拍開壇蓋,提起罈子來往口中傾去,趁機將酒水淋了一臉,便再也看不出沾在他面頰上的,到底是淚水,還是酒水了。
“既然你知道你母親會為你哭泣,你還不振足些啊!”雲飛飛又要去搶酒罈。
但葉翔這次並沒有讓她搶著。他不過輕輕一甩手,酒罈已閃了過去,再一伸手,已經將雲飛飛的手握住。
“飛飛,讓我喝吧,求你了。”他咬著嘴唇,眸光如湖水泛著漣漪,有一種妖異的淒涼和俊美。
“司馬澄廢了我武功,還讓我,做下了平生最大的錯事,我……我……”葉翔的聲音哽住,又提起了酒罈。大口的酒水狠狠吞咽下去,連同喉下越來越大甚至迫得他無法呼吸的氣團。
“葉子!”雲飛飛的心忽然就軟了,天知道,他在遇到自己之前受到過怎樣的創傷和折磨!這個跟孩子般蘊著委屈淚水的男子,此時帶給她的痛惜,竟讓她心頭疼得有點扭曲,與剛被情人背叛的疼痛糾結在一起,分辨不出屬於哪種痛。
正文 第十二章 醉酒(二)
“司馬澄害了我的葉子麼?他也害了我,害得我失掉了自己的夢,自己的夢。”少女的夢中,除了自己,就只有一個秦楓。如果不是司馬澄,秦楓會不會繼續是雲飛飛的夢中情人,直到永遠,永遠?
永遠已經太遠了。
雲飛飛拎過原先奪過來的酒罈,仰脖便喝,邊喝邊笑道:“好,我們一起喝,然後醉了,在夢裡一起罵死打死那個司馬澄。”
其實她從沒有見過司馬澄,雖然給這般追殺,也只想過要逃,從不曾想過與大周皇帝為敵,或是取他性命。但她見葉子這般頹喪,無由地覺得司馬澄罪該萬死,恨得牙都痒痒起來,心頭一把火直湧起來,只想把這冰冷的酒水灌下,好澆滅那火焰。
誰想以酒澆火,越澆越烈。
烈烈如焚,直煮心肺。
“葉子,還有酒麼?”迷糊間,她聽到自己這麼問著葉子。
而她的葉子只是垂眸將她傾倒的身子抱在自己腕間,然後另一隻手抬起,高舉起酒罈,仰脖,吞咽。
淚水忽然之間就糊了她一臉。
司馬澄,你這麼害我的葉子,我恨透你了!
意識飄忽前,她聽到自己這麼喊著,然後抱住了葉子的腰。
其實,她忘了一件事。
葉子幾乎從不曾講過,司馬澄是如何害她的。
她似乎只是,心痛著葉子的心痛。
第二天,雲飛飛是被叩門聲吵醒的。
“篤、篤、篤”,一聲,又一聲,間隔很久,聲音很輕,試探般的小心翼翼,卻又持續不斷,鍥而不捨。
懶懶伸個腰,才覺得睡的姿勢很舒服。頭下的枕頭軟軟的,雙手擁著的被子也是軟軟的,甚至很是溫熱,有著青春肌體般的彈性。
溫熱?彈性?
雲飛飛忽然跳了起來,然後呆住。
她居然衣衫凌亂地睡在葉翔床上,頭枕著葉翔的胳膊,手搭著葉翔的胸部,甚至一條腿還很不雅地擱在了葉翔腿上,而葉翔,小衣幾乎大半敞著,露著比女子還潔白眩目的肌膚。
敢情她睡夢中抱著的被子竟是葉翔!
“啊!”雲飛飛的尖叫透過紫竹樓直衝雲宵,把晨間的黃鶯驚得站立不穩,紛紛跌落塵埃!
幾乎同時,門外之人驚惶地用力砸開了門。
丁香和啞婆一齊現身在門口,然後一齊背轉過身,啞婆連連搖手,而丁香連連尖叫:“我沒看見,我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
這聲音倒也不大,正好夠把跌落塵埃的黃鶯又驚得飛起來,掠翅而逃。
尖叫之後,是“哐”的一聲沉重悶響,給匆忙砸開的門被用更快的速度關上。
這一番鬧騰,葉翔終於也醒了。
便是不醒,也會給憤怒的雲飛飛掐醒。
“你對我做什麼了?你這個壞蛋!”雲飛飛捏著拳頭,沒頭沒臉地錘向葉翔。
葉翔顯然沒弄清狀況,抱頭鼠竄直向後閃去。可惜床上的騰挪空間太小,他的身手雖是敏捷,身體卻已直摔了下去,但聞“咣”的一聲,卻是砸碎了一隻空酒罈。
地上一片狼藉,隔日的酒水將木質的地板淋得斑斑駁駁,酒罈和酒罈碎片四處都是,錦被掉在地上,滾了許多的不知誰胃中吐出的穢物,眼看已污穢得不能蓋了。
葉翔一邊扶住疼痛不堪的頭,一邊揉著眼睛想問時,雲飛飛已不肯甘休地滾到地上,又爬過來打他。
葉翔躲了幾次,終於忍耐不住,反手只一抓,已將雲飛飛的手捉住,將她按得一時動彈不了,才有空問道:“飛飛,怎麼了?”
雲飛飛眼眶裡水光轉動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來:“你為什麼欺負我?”
葉翔有些傻眼地瞪著她,好半天才醒悟過來,慢慢放開雲飛飛的手,道:“應該,沒有吧?”他,還不至於糊塗至斯吧?
雲飛飛漲得滿臉的赤紅,叫道:“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什麼叫應該沒有啊?”
“有沒有,難道你自己不知道?”葉翔用力揉起太陽穴,用力回憶昨晚醉酒前的情形,苦笑著。他的酒量不淺,雲飛飛的酒量卻不行,不過半壇下去,早就爛醉如泥,吐得一塌糊塗。他便將雲飛飛扶到床上睡去了,後來發生了什麼?以他的自持,應該只是瘋了一樣喝酒吧?
而那可惡的雲飛飛居然還是一臉地憤怒問著他:“我醉了,又怎會知道?”
正文 第十二章 醉酒(三)
這個小迷糊啊,到底還是個沒長大的小丫頭!葉翔已耐不住心頭的煩亂,隨口道:“你醉了,我也醉了,我又怎會知道?”
醉酒其實真是一件好事,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面對,尤其,不用面對那些殷殷仰望自己的生死兄弟。他爬到床下,繼續找酒。但觸手處,只有冰涼的竹壁。
酒,居然喝光了。
葉翔沮喪地將頭埋在黑暗的床底,一下一下擊著地板,痛苦地搖了搖頭。
這時有人拽他的腳。
“出來,出來!”雲飛飛把他從床底拖出來,居然滿面的淚痕。
“既然……既然已經這樣了,那麼……”雲飛飛鼓起勇氣抬起頭來,神情卻不由有些忸怩道:“你從此可得聽我的話,好好做個男子漢。”
葉翔漫聲應了,卻將伸手夠著了一隻酒罈,搖了一搖,喝盡了最後一滴酒,無奈地嘆口氣,將酒罈扔到了一邊,轉身去探查別的酒罈。
雲飛飛不等他拿到手,一腳飛過去踢得遠遠的,拎起葉翔的衣襟,吼道:“你答應我好好做個男子漢了,還像個狗一樣找酒喝?”
葉翔怔了怔,自己剛才隨口答應了什麼了嗎?
看來宿醉未醒時,最好一句話都不要多說。
雲飛飛不依不饒,繼續吼道:“你還不穿衣服起來,去梳洗吃早餐?”
葉翔用力揉著乾澀的面頰,苦笑道:“飛飛,讓我安靜安靜,好麼?”
安靜?葉翔已經夠安靜了,安靜得近乎沮喪,甚至近乎絕望。那深黑如夜晚天空的黑眸,鬱結著層雲疊霧,摸索往酒罈的手蒼白得看得見根根碧筋,跳動得極是無力。
雲飛飛不知不覺滾下淚來,聲音不由低緩下來:“我知道你心裡有著天大的委屈,也知道你現在不願見你那些生死兄弟。可是,酒醉真是個好辦法麼?你一醒過來,你的兄弟們定然還守在紫竹林外,等著你出現;司馬澄如果一意害你,多半還會再派人來殺你。不,不對,不是殺你,是折辱你,讓你生不如死!”
葉翔臉面更加蒼白,閃著近乎青玉般透明的色澤,他的唇顫抖了片刻,突地笑道:“是啊,與其生不如死,不如醉死來得乾淨!飛飛,真為我好,幫我再弄個幾十壇酒來吧!”
雲飛飛氣得七竅生煙,將右手高高的舉了起來,似狠狠甩他一耳光;但葉翔視若未睹,竟泥雕木塑般呆坐地下,黯然垂頭。雲飛飛終於沒能打下去,手掌在空中慢慢綣作了拳頭,捏得緊緊的,然後失聲哭道:“你想死,你這麼想死,昨晚又招惹我做什麼?”
葉翔這才恍惚明白雲飛飛的意思,他抬手撫住雲飛飛的頭,沿著她的長髮滑下,目光漸漸澹然。他溫柔道:“你放心,當日我錯過一次,便是喝再多酒,也不至於糊塗到去侵辱你的清白。唯一恨的是,我已不再是當年的葉翔,不然,我一定好好守著你,護著你,直到你找到你找到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