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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過去了。一棋殘局,他還能慢慢收拾出當日顛倒天下的縱橫拔闔嗎?
“秋風,盡力,幫我醫治吧!”
葉翔垂了黯淡的眸,沉靜地吩咐。
而其他的所有人,包括啞公,啞婆,杜秋風,眼睛都亮了。
雲飛飛唇角泛過笑意,然後聽到旁邊的丁香在一旁驚嘆著,口水都快流下來:“小姐,今天葉子好像特別清俊哦!就是躺著都像個受傷的王者,真是太有味道了!”
盯著葉翔的眼一齊轉向了丁香,連葉翔都又重睜開眼來,饒有趣味著瞧著那主僕二人。
這樣肅穆的場合,說出那樣可愛而白痴的話語,也算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了。
雲飛飛狠狠地瞪了丁香一眼,很想把她一腳踹出屋去。卻忘了,她原來也是這般想著什麼說什麼,從無顧忌。
什麼時候起,她開始在葉子面前,小心地想著什麼話該說,什麼知不該說,生怕一不小心,揭開某處瘡疤,讓葉子再次面對那些鮮血淋漓的傷口。
從那日起,紫竹樓里清新的竹香和薔薇花香盡數給藥香給掩了。杜秋風每天三次來為葉翔針炙,而守在紫竹林外茅屋中的開天盟弟兄開始頻繁進出紫竹樓,帶來了各類珍奇藥物。看著成堆的老參茯苓,雲飛飛估料著,附近的村鎮,這類益氣補元的貴重藥材,應該都給搜羅來了。
葉翔則再也不曾出過他自己的房間,雲飛飛每次去瞧時,都見他瞑目盤坐於榻上,安靜調息,便是偶然睜開眼,看見雲飛飛,也不過微微一笑,略略點頭示意,連話也顧不上說一句,便繼續心無旁騖闔眼運功。
雲飛飛心中便不覺略有酸澀,轉而又笑話自己不識大體,葉翔肯放下心病專心做回原來的自己,她應該高興,不是嗎?
可惜她身畔還有個丁香,開始整日的唉聲嘆氣,嫌著葉子整日運功,不理會自己,而小姐卻也著了魔似得安靜下來,讓她無聊透頂。
雲飛飛不耐煩道:“我是小姐,我還沒叫無聊哩,你還叫啊?難不成你盼著葉子恢復不了,等到狗皇帝來了,把我們兩個一齊抓了,斬做兩段?”
丁香白了臉,卻依舊嘴硬地咕噥:“我知道現在小姐的心裡,只剩了葉子啦!你只要看著葉子有本領,心裡就高興,自然不無聊了。可我只想著有人陪我說說話而已。你瞧了,公公婆婆都不會說話,杜秋風那死老頭是個有氣的死人,整天的板著臉,似乎除了葉子,誰都欠了他債一般。我都悶死了。”
正文 第十五章 復甦(三)
雲飛飛反手敲了她一記,叫道:“你笨啊,那些葉子的朋友,一直守在紫竹林外面。他們怕葉子,所以每次來了不敢在紫竹樓里久呆,可難道你不會去找他們玩嗎?那麼多人,總有幾個好玩的人吧?”
雲飛飛嘻嘻笑道:“尤其那個叫大長的,有趣的很,一個人抵你三個大,可那模樣看來好欺負得很,不去找他聊聊?”
丁香拍手笑道:“可不是,小姐不說,我倒忘了。外面那麼多的人護著,我怕個鳥!居然還一直窩在這裡,也傻得可以了。”
雲飛飛笑著看她一角紅裙隨風揚起,飛快奔向紫竹林。
快到紫竹林時,丁香忽然轉過身來,圓圓的臉上儘是狡黠的笑意。她高聲道:“小姐,我知道,秦楓已經變成了大壞蛋,所以你現在只喜歡葉子啦!小姐你放心,我支持你!”
雲飛飛漲紅了臉,急得直跺腳,一邊喝罵著“小蹄子”,一邊慌忙四下張望。
好在只有風穿林葉的沙沙聲,似不曾有人注意到丁香丫頭的瘋言瘋語。
她卻不知,屋內正專心運功的葉翔忽然睜開了眼睛,嘴角浮上一層溫柔笑意,帶了一絲慶幸的滿足。
運功之時,人的耳目,總是特別靈敏,何況丁香的清亮嗓門,那麼尖銳地穿透了風聲。
丁香果然日日去紫竹林外找那些高來高去的朋友玩耍逗樂,日日到天黑才回來,吱吱喳喳告訴雲飛飛,武小威如何如何,宋達常如何如何。雲飛飛才知老武那般個壯實的人物,真名居然叫武小威,而大長的本名是達常,只因人長的得又高又瘦,便被人叫作大長了;紅姑算來是葉翔的師姐,暗暗護送皇后回宮去了。他們和杜秋風都是開天盟的骨幹人物,葉翔失蹤,開天盟便是靠了他們,才在司馬澄的搜捕中維繫下來。
這些日子他們駐在紫竹林外,並未閒著,一邊注意著朝廷動向,一邊聯絡其他各地弟兄,準備合作一處,另覓棲息之地與司馬澄抗衡,所以每日裡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雲飛飛心裡暗暗想著,李清容比皇帝晚出發,報訊後都離開多日了,可皇帝帶來追捕他們的人馬,遲遲未到,莫非有什麼陰謀?
心下越想越是不安,但料想自己能想到的,如杜秋風之流的謀士,不可能想不到。這日遂乘了杜秋風幫葉翔針炙完畢,走下樓時前去詢問。
杜秋風點頭道:“不錯,我們也在打聽皇帝動靜。那狗皇帝現在已經調集了大隊人馬,由兵馬大將軍左天靖帶領,緩緩圍向這裡。但速度卻是出乎意料的慢,明明一天可以走完的路,足足磨蹭著個三天才走完。我估計他是想著等我們這裡的開天盟弟兄再聚上一聚,好一網打盡。”
雲飛飛驚訝道:“啊,那我們還不趕快準備撤離?”
杜秋風抬頭望向樓上,嘆息道:“若是這時候撤了,公子必然又會自責,無法領袖眾人揚眉吐氣。他好容易有了重新振作的決心,不可去動搖啊。寧肯再等一等,讓他復原些再離開吧。”
樓上的雕花竹欞,始終緊緊關著,連窗內淡黃的簾幃,亦低低垂著,紋絲不動。但他們知道,房中那個男子的血,還是滾熱流淌的,縱然曾經冰冷過,至少此時,他的血,必是滾熱的。即便只為兄弟和朋友熾熱的注視,他也不肯或者說不敢讓自己的血冷下來。
“他還有多久才能復元?”雲飛飛熱切地望向杜秋風,只盼他告訴自己,明天一覺醒來,葉翔依舊是那笑傲天下的絕世劍客,天下無雙。
杜秋風卻沉默了,白皙的面頰,淺淺的皺紋不知不覺深了起來,深深如刻。
正文 第十六章撤離(一)
好久,他才答道:“公子傷得那麼重,想完全復元,只怕,短期是不可能了。何況武學一道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公子給狗皇帝折磨了半年,一身功力,已給磨挫近半,所以即便傷勢復元,也不可能恢復原來武功了。”
雲飛飛心下一沉,倒似給人抓住心口捏了把般,有些喘不過氣。她吃吃問道:“那麼,葉子自己知不知道這情況?”
杜秋風搖了搖頭,雲飛飛已經叫了起來:“他不知道?天!”那麼當葉翔千辛萬苦堅持下去,最終仍是失敗時,會是何等地寂寞痛苦?
杜秋風抬起眼,目光深邃地似一眼看到雲飛飛內心,然後微笑道:“公子自幼習武,我雖不說明,想來他心中還是有數的。只是他性情外柔內剛,我們不說破,他自是也不提,但必會加緊練功,力圖恢復了。”
雲飛飛還只是心頭忐忑,還在再問時,突聽外樓外遠遠傳來丁香的尖叫:“不好啦,不好啦!”
杜秋風、雲飛飛一齊衝出樓外,只見丁香將紫竹的曲橋踏得嘎嘎亂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邊衝過來邊大喊大叫:“不好啦,皇帝派的人追殺過來了!”
杜秋風驚訝叫了一聲,面容上又顯出恨恨之色,道:“狗皇帝,必是昨晚加快速度晝夜兼程趕過來,好打我們個措手不及。哼!”
他也正要衝出去,只聽“吱呀”一聲,樓上的窗戶竟然開了。葉翔沉靜立於窗口,掃了一眼驚慌之中的雲飛飛等人,淡淡吩咐道:“秋風,傳令下去,所有人等,立刻撤入紫竹林,不許和朝廷兵馬硬碰。”
他伸出手,在窗外薔薇上輕輕一捋,已握了一把花瓣在手中。手一松,如蝶的粉紅花瓣飄飄揚揚飛起,灑落滿天,有落於幾人衣襟的,也有遠遠飄入池水的,緩緩隨波蕩漾。葉翔便在那落瓣之時有些淒涼地嘆道:“縱是我們人人以一當十,以一當百,又怎禁得住那無數的鐵騎錚錚,千軍萬馬紛涌而至?”
杜秋風急道:“公子,可一旦退卻,困守紫竹林內,更是不智啊!紫竹林中雖有精妙陣法相護,可司馬澄身邊,也不乏能人,頂多延宕個三五日,必能攻進來啊!”
葉翔唇邊掠過微笑,卻有些冷:“我記得,我以前說話,你很少這般置疑。”
杜秋風的臉色一變,忽然長揖一禮,扭頭向林外奔去。
葉翔遙遙凝注,雖是看不到刀光劍影,金戈鐵馬,卻已隱隱聽到了兵刃撞擊聲,咆哮喊殺聲。恍惚,又看到那個氣度沉穩的男子,那般溫文爾雅地微笑,帶著貓捉老鼠的玩味,用輕酌的美酒,掩飾眉宇間的得意。葉翔的手漸漸捏緊,捏成拳頭,嘴角亦泛起冰涼的冷笑,那麼壓抑地哼了一聲,忽而一拳擊在窗上。
清雅的素竹窗,應手而落,“哐”地一聲掉落在雲飛飛腳邊,在丁香的驚叫聲中,砸出深深的一個坑。
雲飛飛知道葉翔功力有所恢復,也不覺得驚訝,只擔憂地凝視著葉翔。
葉翔似給那響聲驚動,已知自己失態,忙斂了冷意,微笑道:“飛飛,和你開個玩笑呢,嚇著你了麼?”
雲飛飛搖了搖頭,叫道:“你啊,病得跟個蓬頭鬼似的,還想嚇我啊!差得遠呢!”
啞公啞婆俱已聞聲出來,大致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強笑著向葉翔揮手。
葉翔亦是一笑,忽而輕輕一躍,已到丁香更驚人的尖叫聲中飄然落到地上,拂了拂袖子,道:“啞公啞婆,去收拾一下,準備撤離。”
啞公啞婆顯然並不意外,點一點頭,已奔向樓中。
雲飛飛訝然道:“葉子,你不是說,叫他們退守紫竹樓麼?”
葉翔漆黑的眸子中泛起一絲狡黠,嘿嘿笑道:“我只叫他們撤入紫竹林,什麼時候說過退守紫竹樓。”他負起手,長長地嘆氣,很惋惜似地慢慢道:“我原來以為,你要比杜秋風要聰明些。”
正文 第十六章撤離(二)
“啊?”雲飛飛恍然悟出他的言外之意,正是說她和杜秋風一樣的笨,甩起手來要敲他的頭,忽然笑起來,奔往樓中。
一直跑到雕刻雙鶴的大門前,她才回身大笑道:“葉子,看見你又會開玩笑了,真好!”
她說了這話,在面容泛起紅暈之前,已閃身進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