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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一邊爬起,一邊踉蹌著,忽見雲飛飛瞧向自己的眼神很是怪異,正在詫異時,只覺一隻大手,已扶住了自己站立不穩的身體。丁香再不想身後會突然冒出個人來,大叫一聲,又跳了起來,卻閃了腰了,痛得噝噝地倒吸涼氣。正要扭頭喝罵時,看到眼前情形,頓時口中如給塞了個熟雞蛋,吞不進吐不出,張得老大發不出聲音。
正文 第十一章 開天盟(二)
隱密之極且有迷魂陣法守護的紫竹樓,悄無聲息地湧入了一大群人,足有三四十位,持刀佩劍,裝束各異,屏氣凝神立於階下。這群人的後面,啞公忐忑跟隨著,不斷拿袖子擦著額上的汗水。
雲飛飛已認出,這些人正是在紫竹林外救下他們的那些怪異高手。為首一人,羽扇綸巾,皮膚白皙,甚是斯文清秀,如非腰間在長袍下隱隱露出的劍柄,倒跟普通落拓文士沒有兩樣。另一人身材粗壯威猛,滿臉短髭,一雙滾圓巨眼正四下打量,忽看到雲飛飛,頓時咧嘴一笑,居然甚是憨厚,正是救下葉子時自稱老武之漢子。而扶住丁香的那人,身形極是高大,連扶著丁香的手掌都有常人兩倍大,丁香和他站在一起,簡直像是個六七歲孩童,要仰起頭來才能夠著他胸脯。他身畔一容光嫵媚的紅衣女子笑道:“大長,快放開你的手吧,不要把人家小姑娘嚇壞了。”
大長應了一聲,鬆開了手,摸著腦袋道:“奇怪了,紅姑。公子為什麼和這兩個小女孩子在一起?他以前對這些女孩子們可是避之唯恐不及呢!”
敢情這紅衣女子便叫做紅姑了,她亦疑惑地在雲飛飛和丁香身上轉來轉去。
這時只聞“當”地一聲,卻是啞婆從廊上走來,一眼見到這許多人,驚得手一抖,將端著的清粥連碗掉落地上,登時碎了。她竟顧不得多作理會,急急衝上前來,一邊推搡著那文士模樣的人,一邊啞啞作語。
那文士笑道:“婆婆,我們只是拜見一下盟主,問個安,不會擾他休息。”
啞婆連連擺手,又向啞公打著手勢,兩人一齊將眾人向外推去。他們地位顯然不低,一群豪氣干雲的高手甚是忌憚,被他們一推,竟然齊齊後退,直退至屋外的菜地里,將肥綠的青菜碧韭踩得凌亂不堪,而啞婆等已顧不得心疼他們的菜地,還只是焦急地將眾人向外趕去。
文士隱約看得懂他們的手勢,正是指葉子不願意見他們,隨了眾人退了幾步,忽然嘆一口氣,跪倒在地間,長嘆道:“開天盟無主,譬如群龍無首,早晚作鳥獸散,盟主啊盟主,難道你真的忍見父輩大業一朝淪落,同儕兄弟受人凌逼?”
其餘眾人一見文士跪下,紛然跪下,“盟主”“公子”的呼聲越來越高。
開天盟?丁香的嘴巴張得更大了,這回足可以塞進只鵝蛋了。
雲飛飛隱隱猜出點苗頭,但此時文士話語一出,心頭還是震驚了一下。
受盡下俗俚夫折辱零落腌臢穢物之間的葉子,是當年那笑傲江湖睥睨天下的葉三公子葉翔?
風華絕世的少年貴公子,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落魄酒鬼之間,距離有多遠?差別有多大?究竟又是誰帶給他這天懸地隔的兩重身份?
這時,老武已經吼了起來:“公子,我知道一定是狗皇帝暗算了你,你不用擔心,咱們兄弟還有的是人馬,衝到京城去,宰了司馬澄那忘恩負義的混蛋!咱們能幫他坐上皇帝寶座,一樣可以把他拉下來!媽的,我們就擁公子你做皇帝,皇后娘娘也不用另行冊封,就直接當你的皇后得了!”
他的話頭一開,那些漢子立刻群情洶湧,喝罵聲一片,啞公啞婆知道葉子心情不佳,根本不願再見昔日兄弟,急著要阻止時,哪裡阻攔得住?
而雲飛飛也算聽出,這些人罵的,全是皇帝司馬澄,顯然認定是司馬澄暗算了他們開天盟的盟主葉翔。
她不禁抬頭看向樓上。緊閉的窗戶後,葉子應該已經聽到這些動靜了吧?
如果他真是那名震天下的葉翔,淪落到那樣不堪的地步,可真是比雲飛飛不知慘了多少倍了。
可她還是沒法把那有著溫和微笑的葉子和開天盟盟主葉翔聯繫在一起,直到樓上的窗戶突然在暄鬧中洞開。
“住口!”葉子披了一襲素色袍子,指骨蒼白突出的雙手按緊窗欞,冷冷立於窗口。他緊抿著唇,黑眸子凌厲地在樓下眾人面容上一掃而過。
所有的暄嚷瞬間平息,安靜如夜間的一池秋水。這些方才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的鐵血男兒,仰視著樓上孤獨立著的青年男子,沉默肅立,竟有淚光涌動。
正文 第十一章 開天盟(三)
“杜秋風,立刻帶大家退出紫竹林,不要來鬧我!”葉子,不,應該說是開天盟盟主葉翔了,他目注那文士,說道。
聲音不高,聽來甚是淡然,卻是不容置辯,分明是久居人上的領袖口吻。他蒼白的面容映著殷紫的竹樓,似多了一抹清淡嫣紅,雖有些病容,卻更顯驕傲尊貴。
這文士名杜秋風,十多年前便已是開天盟的軍師,素以機智善斷著稱。半年前變生不測,盟主失蹤,皇帝翻臉,他臨危不亂,帶了眾人化明為暗化整為零分散各地,一邊打聽首腦下落,一邊努力保存實力。當前日啞公突然出現,通知他帶人前來護主時,他已料到葉翔必定有難,至在紫竹林外見到葉翔氣色,更知他必定身受重創,受傷不淺。此時見葉翔發令,自是不敢違抗,遂微笑道:“盟主既想靜養,秋風自當遵命。這便帶眾位兄弟退出紫竹林,在林外靜候盟主之命。”
葉翔唇角顫了一顫,終於沒有說話,“砰”地一聲將窗戶關上。
老武失望道:“盟主……盟主怎生也不讓我們進去敘敘話?”
杜秋風嘆道:“以司馬澄的陰毒,盟主能逃出生天,只怕,已是奇蹟了吧?我們還是聽盟主的話,先在外等著。只是一定要將進出路口守好了,好容易找到盟主,萬萬不能再有任何差池。”
眾人連連點頭,慢慢向外走去。
那個子高大出奇的大長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沖丁香一笑,揮了揮手,方才走開。
丁香給他笑得有些傻眼,不覺閉上一直張開的嘴巴,卻嚼著了舌頭,跳起來托著上頷啊啊直叫。
杜秋風帶眾人走出幾步,又折回來,特特走到雲飛飛面前,向她深深一揖。
雲飛飛正給眼前發生的事弄得眼花繚亂,見杜秋風行禮,忙收拾心神,笑道:“杜先生,有事?”因葉翔獨對他點名下令,知此人必是眾人之首,便以先生呼之。
杜秋風抬眼看看二樓,嘆息道:“盟主的精神,顯然不太好,姑娘若有機會,一定要多勸勸他。便是受了重創,也不打緊,杜某的醫術,未必比司馬澄的太醫差,自有辦法慢慢為他調理過來。”
雲飛飛低頭道:“杜先生只怕搞錯了吧?我們和葉子不過是偶爾結伴同行,你們是葉子的生死兄弟,葉子必然更肯聽你們的。”
杜秋風溫煦一笑,道:“盟主性情高傲狷狂,目無下塵,等閒人物,他根本不會放在眼裡,更不會結伴同行。何況這個紫竹林,原是葉老盟主,也就是盟主的父親安頓妻兒的住所,便是我們,也是第一次到這裡來。如果真是偶爾結伴,他又怎肯帶姑娘到這裡來?”
雲飛飛“啊”了一聲,還未及答話,杜秋風又是曖昧一笑,道:“咱們盟主,女人緣一向好,傾慕他的女子不知有多少,可盟主從不曾假以辭色,更別說將哪位女子帶在身邊了,只除了……”
他的笑意漸斂,終於沒能說下去,化成了輕輕一嘆,似甚是惋惜。
惋惜什麼呢?
雲飛飛想了解更多關於葉子的事,而杜秋風卻搖了搖頭,隨了眾人一步三回頭走向竹橋,慢慢退了出去。
丁香遠遠看了眾人離去的背影,眼珠睜得老大,忽然跳到雲飛飛面前,道:“哇,小姐,葉子是開天盟的盟主耶,開天盟是不是很有權,很有錢,很了不起?”
雲飛飛一扁嘴,咧嘴一笑道:“是啊,還有個很厲害的對頭,叫司馬澄!”
“啊,我倒忘了!那個活見鬼的大周皇帝!”丁香漆黑的眼瞳迅速收縮,又翻一記大白眼,連眼珠子都瞧不見了。
雲飛飛也不理她,只默默往樓上緊闔的窗戶瞧去。
啞公啞婆也正盯著那窗戶,兩人比手劃腳,一臉焦急,忽然注意到雲飛飛,兩人一齊過來,握住雲飛飛的手,滿臉焦急,直指樓上,顯然正擔心著葉翔,請求雲飛飛去看望他。
不用他們說,雲飛飛心下也甚是忐忑,道:“放心,我這就去瞧他。”忙忙往樓上奔去。
丁香正要跟上去,卻覺袖子一緊,卻是啞婆拉住了。她雖不會講話,甚至也不曾用手去比劃,可那蒼老卻靈敏的眼神,分明在說:你的丫頭,缺心眼啊?要你去幹嘛?
丁香摸了摸自己的頭,難道自己真缺心眼?可小姐喜歡的,不是秦楓麼?
正文 第十二章 醉酒(一)
杜秋風說,葉翔性情高傲狷狂,目無下塵,可雲飛飛的葉子,卻從不曾與高傲狷狂沾上過邊。從見面的第一天起,他似乎就給蹂躪在生活的最底端,如微塵般卑賤生活著。
此刻,他身份已泄,甚至也曾像一代宗主般發過命令,可他看來卻更不像名震天下的葉三公子了,甚至不像一個人。
而像一團爛泥,披著上好素緞的爛泥,無力地趴倒在地上,將一壇的酒大口大口地灌下去。酒水浸肆了滿臉,又從唇邊掛下,淋透了素袍,沾在了皮膚上,更顯得整個人虛弱無力。
雲飛飛奔過去,一把奪過酒罈子,叫道:“你瘋啦!”
葉翔由她搶了過去,仰臉慘笑了一聲,道:“你來了也好,再去幫我搬一罈子酒來吧。”
雲飛飛一晃酒罈,才知偌大一罈子酒,已經喝得光了。
從他趕走開天盟的手下關上窗子,到雲飛飛來到他屋中,不過盞茶工夫,他居然喝完了一壇酒,這速度也實在夠驚人的了。
雲飛飛氣惱之下,也不加多想,又是“啪”地一聲,清脆甩了一個耳光,叫道:“瘋子,滾你床上睡覺去,不許喝酒啦!”
葉翔捂住了臉,似是怔了一怔,然後苦笑道:“飛飛,你知道我是誰了,還敢再打我?”
他的唇邊沒有一絲血色,幾乎和面容一樣慘白,而捂住臉的手亦是白中泛青,在窗欞透過的一縷陽光反襯下,甚至帶了些近乎淒涼的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