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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那地,她與葉翔攜手而行,不言愛,不言恨,不言相守,不言分飛,只是那般寧靜地緩步而走,便已安然,安然地快樂著。

    褪盡東風滿面妝,可憐蝶粉與蜂狂。自今意思和誰說,一片春心付海棠。

    一陣風吹過,雲飛飛臉上微涼。

    忽見儲兒瞪大眼睛看著自己,才覺竟又落淚了,不由心氣沮喪,忙將淚水用袖子胡亂一擦,問道:“這是哪裡?好多的海棠!”

    “這是崇光宮。”儲兒解釋道:“是謝貴妃所居宮殿。這宮殿原名逸秀宮,謝貴妃來了後,因酷愛海棠,所以種了許多海棠,把宮名也改了崇光宮了。”她想了想,又解釋道:“崇光,據說就是花光,從什麼詩引出來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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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崇光宮(二)

    “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雲飛飛雖是出身將門,到底在祖父管束下讀過些書,絕非尋常的繡花枕頭,無用糙包,隨口便將那詞念了出來,道:“恐夜深花睡,是因皇帝看花未足,擔心花倦而睡……這皇帝,果然在這小謝妃身上用心呢!”

    儲兒驚訝道:“娘娘也會念詩啊?我以為,只有皇后娘娘會念詩呢。”

    “皇后……”雲飛飛想起李清容,心情總算好了些,轉身沖儲兒微笑:“凝華宮,在哪裡?帶我去找皇后娘娘,好不好?”

    儲兒退了一步,連連搖頭,道:“不行啊,皇后娘娘一向病著,連妃嬪們都謝絕了,一概不許求見。別說娘娘才進宮了,便是謝貴妃娘娘,入宮也有兩年了,見到皇后的次數,加起來尚不足十次,每次都是不可推脫的家宴或典禮上才會出現呢。”

    “皇后娘娘……病了兩年了?”雲飛飛迷茫地問著。

    “這個奴婢卻是不知。但皇后獨居凝華宮中不管事,的確有兩年了。?儲兒答道。

    雲飛飛不覺沉吟。

    李清容形容單薄纖瘦,天生一種我見猶憐的絕美氣質,若說她身體狀況不佳,倒也可信,只是若說她一病兩年,雲飛飛絕不相信。

    那日紫竹林中初相見,李清容分明是只帶了一名心腹,親身騎了馬長途跋涉趕去的。若真是久病的身子,又怎能如此奔波?

    何況若是她真病了兩年之久,葉翔又怎肯放任她一人在這吃人的皇宮裡受苦?必然四處為她搜羅名醫救治了。

    這麼看來,她如果不是韜光養晦,便是懶得去理司馬澄的髒事臭事,只想獨善其身,留凝華宮一片乾淨天地了。

    既然她想獨善其身,自己去找她,到底妥是不妥?

    以李清容肯為葉翔千里報訊的情誼,既知雲飛飛與葉翔的關係,自然不會置身事外,多半會想法兒來保全她。

    可這樣一來,會不會連累到李清容?

    若是連累到李清容,葉翔會不會為她傷心,為她難過,為她擔憂?

    雲飛飛遲疑著,一枚鮮紅的花瓣又已飄落在她雪白的袖子上,那笑jú欺梅的顏色,經了極度風雨洗禮,已好生憔悴了。

    曾經風華絕代,蘊了那月下的精神,醉時風韻,含嬌而笑,一轉眼,亦是零落黯然。

    這皇宮,成全的是司馬澄的權勢和無恥,毀滅的,卻是李清容的青春,以及,葉翔曾經最澄澈的愛情。

    不知何處琴聲淙淙如流水潺潺在落花翩舞際徐徐奏起,幽婉而寂寞地吐屬纏綿思緒,似愛似憐,似憂似恨,綿綿在風中浮沉。落花悠悠,翠葉輕搖,竟如在伴那琴聲飄搖起舞。滿園彩蝶,也一時靜謐,棲息於花朵枝葉之上,不敢略略振翅,恐驚擾了彈琴人如傾如訴的琴聲。四散流雲,也一時駐足,只在崇光宮的上空聚散,再不舍離去。

    “這是,誰在彈琴?”雲飛飛雖是不懂樂律,但這些日子與葉翔相處,聽他無聊時彈過不少次古琴,對樂聲好壞多少能辨識出一些。耳聽得這音韻沉靜,散音蒼雄,走音靈闊,泛音清越,不但琴是好琴,彈琴人更是高手,一派憂思,更勝過當日葉翔奏琴時的強作灑脫。

    “是貴妃娘娘吧。”儲兒答道:“謝貴妃的琴藝,據說天下無雙呢。”

    天下無雙?難道比葉翔還要好?

    雲飛飛翻了翻眼睛,想去否認,但那琴韻悠悠,自然飄灑,顯然比葉翔更勝一籌。心裡哼了一聲,暗想著,彈琴雖是風雅之事,但葉翔大好男兒,能有一身無雙劍術,顯然比一身無雙琴藝好多了。

    一曲奏罷,那琴聲停頓下來,但花枝葉間,猶似有餘音裊裊,縈繞不去。

    雲飛飛沉吟著,道:“儲兒,咱們……還是去皇后宮裡瞧瞧吧,皇后見不見再說了。”

    儲兒應了。

    忽而聽見朱紅宮門吱呀一聲,那崇光竟然開了。一名宮女探頭瞧了一瞧,見了二人,頓時露出笑臉,探頭向宮內叫道:“娘娘,真有人在宮外聽著呢。”

    隱隱聽得有人在內說道:“是哪個宮裡的姐妹麼?請進來吧。”

    那宮女立刻走上前,看了看雲飛飛的服飾,一時為難,尷尬道:“請問……姑娘是那個宮裡的?”

    只怕哪個宮裡的娘娘或宮女也不敢穿了一身孝服似的衣裳跑來跑去,還那麼一臉的滿不在乎!

    雲飛飛怔了怔,儲兒知道那宮女不定不知如何稱呼雲飛飛,忙笑道:“姐姐,這是蓮珠宮才來的雲婉嬪。”

    那宮女啊的一聲驚呼,忙行禮道:“奴婢崇光宮小舍兒,拜見婉嬪娘娘。”

    雲飛飛笑道:“你叫小舍兒?好奇怪的名字!”

    小舍兒答道:“奴婢原叫得月。貴妃娘娘不知怎地一時喜歡上了有舍才有得這句話,說你也想得,我也想得,終究都是大夢一場,不如改名叫舍兒的好。奴婢又是當時宮中最年幼的一個,因此人都稱我為小舍兒了。”

    有舍才有得。這個小謝妃還真能想。

    只不知這小謝妃舍了什麼,又得了什麼。

    雲飛飛正對這小謝妃好奇之時,小舍兒已又道:“娘娘方才彈琴之時,忽說商音微亂,主有人隔牆聽樂,特請我邀約一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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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小謝妃(一)

    雲飛飛驚訝之極,不過彈琴而已,有那麼深奧麼?就是算命也沒那麼神奇吧?

    儲兒忙在旁悄悄推她,輕聲道:“娘娘,貴妃娘娘請您進去呢,你去是不去?”

    有那等異人,雲飛飛早已萬分好奇,一時也正為要不要去找李清容求助猶豫,如今有宮中除了李清容之外最受寵的小謝妃相邀,正好可以多打聽些宮內情況,遂順水推舟道:“貴妃娘娘有命,飛飛敢不從命?”

    小舍兒一笑,果將雲飛飛一路引了進去。

    崇光宮內布置得卻很是簡潔,雖是初夏繁時候,幾乎不見半點妍麗花糙,俱是四季常綠的灌木,散落四處,修得整整齊齊,不見一根雜糙。石階清冷,闊大中自然透出些貴氣,卻沒有繁複雕花,絲毫不顯現那皇宮奢華,甚至比蓮珠宮也有所不如。

    人道小謝妃酷愛海棠,可崇光宮海棠雖是鋪陳似錦,四季常新,崇光宮內卻半棵海棠也不見,再叫人琢磨不透小謝妃是何涵意。

    平直石案前,有佳人調弦弄柱,眉目俱是精緻,鼻樑挺直,唇角圓潤,卻肅然冰冷,看不出一絲愉悅快樂來。一襲寶藍色的長袍,極是招搖的顏色,但裹於她的頎長身段,只覺格外的清冷艷麗,華貴中透出森然的孤寞來。

    “娘娘,宮外聽琴的是蓮珠宮才來的婉嬪娘娘,奴婢已經請過來了。”小舍兒回道。

    雲飛飛踏上前去,行禮道:“民女雲飛飛拜見貴妃娘娘!”

    雲飛飛本已受封入宮,應該已算是宮中正式的嬪妃,但她自然不想當什麼嬪妃,更不肯自認嬪妃,所以只以無封號的民女之禮拜見小謝妃。

    小謝妃也似不以為意,只將微微上挑的眼角更向上挑了一挑,然後看往雲飛飛,輕笑道說:“雲飛飛?嗯,一來就被封為婉嬪,看來皇上心中,妹妹必定不同尋常。”

    雲飛飛本就大咧,見小謝妃話裡有話,也便順口道:“在皇上心中,娘娘更是不同尋常呢。”

    小謝妃緩緩站起身來,絲緞的寶藍裙角直曳到石板地面上,將雲飛飛細一打量,才道:“尋常如何,不尋常又如何?左不過……是皇帝的女人而已。”

    雲飛飛一道怒氣直往上沖,恨恨道:“你是皇帝的女人,我不是。”

    “你不是?”小謝妃本已拾步往石階上去,看似欲回室內去,此時聽她絕口否認,又站定了身子,轉身面向雲飛飛,半譏半憐道:“你不是皇帝的女人?也許吧。但過了今晚,你非是他的女人不可。”

    雲飛飛冷笑道:“便是過了今晚,我一定還是我自己,絕不是皇帝的女人。我雲飛飛這一生,只會是葉翔的女人!”

    “葉翔?”小謝妃眉目一動,忽而笑道:“妹妹還沒用午膳吧?如果不嫌我這裡飯菜簡陋,就在崇光宮一起用膳可好?”

    “好!”雲飛飛答應得很慡快。這裡再是清冷,也讓雲飛飛覺得比那個俗艷作嘔的蓮珠宮強多了。而且她總覺得司馬澄隨時可能跑到蓮珠宮,用那張偽善的臉沖她噁心地笑,再用可惡的爪子伸向她……光只想著,就夠讓雲飛飛頭上發炸了。

    小謝妃沒有撒謊。她的午膳,果然只能用簡陋來形容。

    細炒青菜,涼拌枸杞芽,素燉嫩豆腐,清淡得近乎寡味,半點肉腥也不見。

    “我常年茹素,從不吃葷。如果妹妹不習慣,我叫人另飯菜過來。”小謝妃見雲飛飛面有詫異遲疑之色,微笑著。

    她容貌氣質固然極是清冷,但偶爾一笑,如同睡蓮靜綻,說不出的安謐幽獨,更有種說不出的孤高冷傲風韻,比起李清容那種幽婉含愁的絕世風姿,竟也不差甚麼,無怪司馬澄居然再次罔顧人倫道義,將自己的嬸子變成愛妃了。

    不論是貴為寧王妃,還是如今的貴妃,她的身份地位,俱是高高在上,盡可炊金饌玉,極盡奢華。可活到那樣的地位,猶來個“常年茹素,從不吃葷”,雲飛飛頓時覺得眼珠都轉不起來,再看空蕩如雪洞般的屋子,更覺驚詫不已。

    瞧小謝妃那淡漠神情,分明更不將甚富貴榮華放在眼內。若是如此,她被迫棄了寧王司馬震,終日伴著虎狼般的司馬澄,又有何樂趣可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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