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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翔立起身來,對著窗外一畦新韭,看那盈盈碧綠在風中撲搖,黯然道:“紫蘿死了。可我不想利用她的死大做文章。”
“不論是不是利用,她總是死了。我們該為她報仇。”白天曜與他並肩而立,卻將手伸向了文袤的蔚藍天空:“而且我們和李清容、雲飛飛,都應當尋回屬於我們的自在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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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美人天下(一)
是的,他們不能永遠被司馬澄壓抑在見不得光的地方,連同他們的部署,一起成了不敢公然露面的老鼠。
葉翔臉上越發苦澀:“其實,我已經倦了,找回那片天空,我便不想再用任何人,任何事,來困扼住自己。你呢?”
他最後那句,卻問白天曜的。
白天曜看著一行大雁從空中列隊飛過,不留痕跡,許久才道:“現在談這些,為時過早。先對付了司馬澄再說吧。——李天靖那裡,你和我一起去一次比較妥當。那些朝臣,大多很信任你,卻從不信任我。或許,是因為我來自漠北吧?”
不是因為你來自漠北,而是因為你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野心。
葉翔嘆息,終究不好直言出口,只道:“好,我們一起去。只是我希望此間事了,清容和你,能有個完美的結果。”
“完美的結果······”白天曜有些恍惚,有些茫然,嘆息著。
經歷那麼多的慘痛糾葛,他與李清容之間,還可能有完美的存在麼?
葉翔眸中閃過隱憂,終只是輕輕嘆息,無奈嘆息。
雖說事在人為,人定勝天;可天下比較太多事,已是人力所不能及的。
何況,人心難測,到底是變卻了故人心,還是故人心易變,誰也說不準。
但他想,至少雲飛飛的心不會變,他的心也不會變,他們可以快樂,簡單的快樂著。
而李天靖那麼大年紀了,經歷過那麼多生死,也再就心如鐵石了。
他心中唯一的一塊柔軟,留給了心愛的外孫女紫蘿公主。
她所有的簡單的快樂,也來自紫蘿公主。
他會反了司馬澄,為他的外孫女報仇麼?
荒郊,北周大營,主帥帳篷。
“我很抱歉,因為我連累了紫蘿。”
憔悴而不是風采清華的葉翔向老人疲憊致歉。
而李天靖看來比他還要疲憊。
“我累了。”
李天靖緩緩轉過身,是沒有聽到那個足以令任何老人哀傷到直不起腰來的消息。
“你不打算為你的外孫女報仇麼?她死的很慘。”
白天曜有些殘忍地說:“她眼睛一直睜著,無法相信自己的親哥哥為那麼狠的一劍刺死他。那一劍很深,後心入,前胸出。”
李天靖背脊有輕微的顫抖,但還是道:“我老了,也累了,報仇麼,也力不能及了。只怨這孩子,命苦······”
白天曜見他說得直白,心下大是失望。正準備再行勸說時,只聽李天靖道:“這天下,有你們年輕人,我不干預了。本部人馬,一路追擊也累了,可能要在這裡紮營休息半個月了。”
白天曜的眼睛立刻亮了。
朝廷大亂之時,若得中流砥柱的太尉置身事外,對於北周朝廷的打擊,也可以是致命的。
而葉翔卻微有黯然,走近李天靖道:“對不起,李老將軍,終是我們,讓你為難。”
李天靖側過身,背影蕭索孤單,濁淚浮動,終究不再說一個字。
葉翔嘆息一聲,與白天曜同施一禮,悄悄退出營外。
此刻黑夜如傾,以葉翔、白天曜的武功,只能在千軍萬馬之中來去自如,不一時便脫了大營範圍,白天曜似心情很好,笑道::“三弟,你的武功是又恢復了不少。”
葉翔想起紫蘿在迷倒自己後給自己服用的軟玉參心丸,黯然道:“我發現,我總是在欠別人······”
白天曜負手笑道:“三弟,如果這天下是咱們的,咱們大有機會去一一還清夙債,好好地補償我們曾經虧欠過的人。”
葉翔冷眼看他,輕輕吐著氣,然後道:“我們下面呢?去司馬震的營寨?”
白天曜道:“那是自然。只要李天靖不再追擊他,他一定會打回京城。”
葉翔唇邊泛著瞭然的苦笑:“你早意料到了今日,所以一早就和小謝妃有聯繫?”
白天曜最好的打算,是李天靖也對北周朝廷倒戈相向。與司馬震同心協力把司馬澄拉下皇帝寶座;如果李天靖不肯,單司馬震與鐵血軍、開天盟聯手,也是件好事。
“小謝妃是個得力的幫手。”白天曜道:“有她在,我對宮裡要放心許多。雲飛飛現在應該也在她的掌握之中吧?她比清容要聰明多了,應該會護著她。”
“她比清容還聰明?”也想盯住白天曜,是要看透他的內心。
白天曜自知失言,尷尬一笑,道:“清容······是和你一般的性情中人,雖是聰明異常,可遇事不冷靜,不像小謝妃,一步三算,步步為營,人想算計到她,可不容易。”
既然人家不容易算計到她,他為何會從好好的寧王妃,變成自己侄子的貴妃娘娘?
葉翔正微覺蹊蹺之時,白天曜已從懷中摸出一封信函來,道:“這是我和小謝妃要來的,我相信那本來就衝冠一怒為紅顏的司馬震,看了之後既便有李天靖追著,也會拼命去救她。”
葉翔看著那“郎君親啟”的娟秀字跡,便是看到了一個受盡委屈淚眼婆娑等待救贖的苦命女子。那信中所言,想來更會動人心魄催人淚下了。
可她在等著司馬震去救她麼?
葉翔已懶得過問了。
他只要想著,雲飛飛還在宮裡等著他去相救,就夠了。
前面的路,他非得走下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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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美人天下(二)
皇宮。
又是一夜寂寞。
雲飛飛伸了伸懶腰,從毛氈中爬起,悄悄向外張望。
星子滿天,一顆顆如琉璃般晶瑩閃爍。
依稀記得那許多的夜晚,也曾在葉翔的陪伴下,露宿荒野山林,卻從不覺得寂寞。
而如今,葉子又在哪裡呢?
他也在數著星星,想著他的飛飛呢?
若是見到,一定好好問問他,有沒有想她?
如果沒想她,立刻要打他一百個爆栗才好。
經了這麼幾日,她身上的創口大多結痂平復,卻不敢換上乾淨衣裳。司馬澄果然又曾來瞧過她兩次,甚至是在小謝妃不知情的狀況下悄悄來的。雲飛飛只穿著髒衣服昏睡,那整潔已久的司馬澄到底懶得去碰她了,兩次都是捏了鼻子悄悄折回去找小謝妃,即便小謝偶有怨意也不理會。
“婉嬪娘娘!”
小舍兒又端了清粥小菜來,笑咪咪地叫她。
雲飛飛伸手在小舍兒頭在敲一下,惡狠狠地道:“說了多少遍了?叫我雲姑娘,別叫我婉嬪娘娘!司馬澄那個噁心人,想的封號也這麼噁心!哼!
也許婉嬪這個封號並沒那麼噁心,但司馬澄想出的主意,在雲飛飛眼裡已沒一個不噁心了。
“是,婉嬪娘娘!”
小舍兒回答一聲,將粥舀好送至她跟前,而雲飛飛已懶得再去說服她了。小舍兒這麼憨厚敦實的丫頭,和丁香相差了簡直有十萬八千里。
若是丁香在這裡,大概早就千伶百俐地順了她的話音,把司馬澄的祖宗十八代給罵遍了。
雲飛飛一邊喝著粥,一邊從碟子裡一片一片挾著泡菜,計算著葉翔離開她的日子。
玉露宮裡匆匆一見,轉眼又是七八天,邊紫蘿的喪事都差不多結束了。
聽說,司馬澄向外宣揚的,是紫蘿公主因救皇帝而為刺客所傷,不治身亡。因此皇帝給予的封賞極是豐厚,諡號贈了一長串,極盡哀榮,可惜又如何改變得了紫蘿公主死不瞑目的事實?
正想時,忽然間眼前一亮,忙回頭看時,卻是小舍兒取了件乾淨暫時的淡粉輕羅長裳,正在空中比劃著名,暗色折梅花紋如流水般隱在輕羅紋理中浮動,極是曼妙,頓時有種饑渴的感覺,直恨不得搶了過來,穿在自己身上才好。
天知道,她邋遢了這麼久,早就渾身痒痒,至後來連習慣了,連痒痒的感覺也沒了,便在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做乞丐的潛質?若是葉子見她這麼狀如瘋子的髒樣,會不會認不出她來?
再一想,應該了認得出。葉子當日在大街上那麼又蠢又髒,自己又何曾厭棄他?
於是,雲飛飛咧開嘴笑了一笑,將碗中最後一口粥喝完,道:“那是你的衣服麼?拿來給我摸摸好不好?”
為了護著自己,髒就髒吧,但為了自己的好美之心,摸摸也不妨吧?
誰知小舍兒立刻道:“不好。”
雲飛飛怔了一怔,只聽小舍兒又道:“貴妃娘娘說,等婉嬪娘娘吃了夜宵,便帶婉嬪娘娘去洗個澡,換上乾淨衣裳。”
雲飛飛頓時抓住自己的衣襟,道:“為什麼要換?”
現在的那身髒衣,已被她看成護身符一般了,如何肯脫下。
小舍兒神秘兮兮地俯下身子,問道:“雲婉嬪,你真的打算,穿這身衣裳去見葉三公子麼?”
雲飛飛一窒,問:“你說什麼?”
這裡,她忽然聽到了驚呼聲,隱隱從遠處傳來。
她忙跳到窗邊,向外凝視。
一道烽煙,正從某處城牆蜿蜒而上。
這代表的是京城有戰事,向內外告急?
那麼,是誰有這個膽子,居然向北周皇廷挑戰?
雲飛飛立刻扳住小舍兒的肩,問道:“是不是葉子來了?是不是他們?”
小舍兒“噓”地將食指豎在唇邊,吃吃笑道:“你去不去洗澡?”
雲飛飛忽然覺得小舍兒一點兒也不敦厚,甚至比丁香還狡猾許多。
她一把拽過衣裳來,瞪著眼道:“在哪洗澡?快帶我去!”
“是,婉嬪娘娘!”
小舍兒忍著笑,在前領路。
而雲飛飛在後已在咬牙切齒:“不許叫我婉嬪娘娘!叫我雲姑娘,雲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