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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蘿一把抓住葉翔的手,已是滿臉歡喜,再不肯鬆開,伴了葉翔身畔,騰雲駕霧般緊隨在白天曜身後,向凝華宮奔去。
一路自是守衛眾多,尤其是接近凝華宮的地帶,一入夜,便是百餘侍衛分了數班,幾乎是不頓足地在周圍巡邏,甚至有幾處暗哨,隱在樹叢邊窺伺,果然較葉翔、白天曜印象之中的侍衛要多了許多。
還在紫蘿顯然對皇宮之中的哨兵分布作過精密調查,居然帶了他們連躲了幾處暗哨,順利飛入了凝華宮的高牆。
“凝華宮!凝華宮!”
兩名男子的呼吸明顯變得粗重。
“我已經……三年沒見過她了。”
白天曜居然也控制不住感情,低聲嘆息:“我最後一次瞧她時,也是在凝華宮,當時,她還只是司馬澄的客人。”
客人變成了主人。
白天曜眸子裡最深重至極的悲哀,正如葉翔眸中越來越深的歉疚。
當時,葉翔、司馬澄和李清容自己都已知道,李清容會是凝華宮的主人,北周的皇后。
不知道的只是被兄弟瞞騙出賣的白天曜。
而葉翔上次來凝華宮,是在去年的中秋來。他在凝華宮喝了一大碗李清容盛給他的甜湯,含了媚藥的甜湯。他開始以為想害他的是李清容,後才猜到了是司馬澄,但此刻,他在漫天的黑暗陰霾下終於意識到,害他的,其實是他自己。
他害了李清容,害了白天曜,心中有鬼,才會認定李清容在復仇。
在他背叛兄弟的那一刻,他不算是俠義之人,不配是那個襟懷坦蕩的葉三公子,更不配是開天盟之主。
當他恍然大悟時,已受盡折辱,生不如死。
葉翔低眉而嘆,卻無聲無息。逃得生天后,與其說他愧見故人,不如說他難面自己。
他自己釀的苦果,自然不得不自己硬生生吞下。
可白天曜呢?李清容呢?
他們又何辜之有?
現在,又多了個平白捲入其中的雲飛飛。
心已糾結到疼痛,不知不覺捏緊了拳,才感到掌中一雙柔軟微暖的小手,正竭力忍著受壓迫的疼痛,微微顫抖。
一低頭,卻是紫蘿黑眸映著隱約的燈芒,正閃閃爍爍躍動,眼底的傾慕和憐惜,已是一覽無遺。
“三哥哥,咱們直接去清容嫂子的臥房麼?”她柔柔的問,有暮春里細雨纏綿般的溫潤cháo濕。
“去……自然先看看清容。”葉翔低低說著,聲音好生沙啞,如秋風裡落葉拂動的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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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秘道(一)
而白天曜已沿了牆邊陰影,迫不及待向前飛去。
凝華宮頗是宏大,入夜之後,四處點了明晃晃的燈籠,在疾風吹掃下將四周景物映得明明暗暗,黑影隨風扶搖,更添幾分詭
異。忽而一道蒼白閃電掠過,小徑旁正走著的老太監縮了縮頸,道:“這一場暴雨下來,怕這天氣一時也熱不起來了。”
他身畔一個提了燈籠的小太監卻驚叫一聲,手中的燈籠一顫,差點掉在地上。
“怎麼了?一驚一乍?”
“那,那牆邊似乎有人。”
“有什麼人?眼睛花了吧!”
老太監走在牆邊,笑道:“莫不是這海棠的影子?給你這燈籠晃呀晃的,便像是人影走來走去了。也不想想這是哪裡,這是皇上最看重的凝華宮啊!”
他壓低了聲音,道:“除非是當年的白大爺和葉三公子來了,不然誰能好好的來去自如?”
“我明明覺得剛有個人站在這裡。”
小太監喃喃道:“不會真的是他們兩個來了吧?”
他說著,自己已打了個寒噤。
老太監從後踢了下他的屁股,喝道:“支使你做點事,就這麼著疑神疑鬼!下次還說天皇老子下凡請你喝酒哩!還不快點
走?”
小太監摸著被踢處,哀叫著應了,隨著那老太監一徑去了。
看著他們走遠,隱在灌木叢中的葉翔才拉了紫蘿挽起,輕聲嘆息。
紫蘿知他必為自己功力未復,行動間居然讓一個太監看破行跡,心中難受,緊牽他的手,柔聲道:“三哥哥,不用擔心。一個教我武功的師父,因我練功偷懶,曾經留給我三枚軟太參心丸,據說是西域的一位聖手練制,專用於提升彌補內力虧虛。我只服了一粒,呆會兒到我宮裡去,我把那剩的兩粒給你,你便能和以往一般,天下無敵了。”
葉翔微微一笑,搖頭道:“不必了。沒有人可以做到天下無敵。何況,即便戰勝了所有人,若不能戰勝自己,也是敗了。”
紫蘿一時沉默,默默隨了葉翔向前行去。
而白天曜早已消失在某處光影明亮之處。
葉翔飄身過去時,正見阿嬋找了藉口,將宮女們都趕得遠遠的,知道白天曜必定進入了李清容的臥房,忙帶了紫蘿急急奔了過去。
阿嬋見了二人,嘴唇動了一動,到底側過身子,讓開了路。
而紅姑已從屋中掠出,歡喜道:“公子,你也來了?”
葉翔點點頭,默默走入屋中,穿過幽暗的外廳,站在虛掩的房門前,卻沒有再向前走一步,上唇卻已將下唇緊緊咬住,眸中的痛楚,肆漫傾涌,無可掩抑。
李清容已失了原來的自持和冷靜,將頭埋得低低的,無力地撲在白天曜的懷中,抽泣凝噎,冰涼的淚水,已將白天曜的銀灰色外袍沾濕大片,似要將幾年來的悽慘悲涼,在淚水中盡情傾下。
白天曜眼中如火焰燃燒,卻亦有液體閃爍滾動。他顫抖的手指,正緩緩將李清容的寢衣拉下,露出青紫縱橫慘不忍睹的肌
膚,然後想觸又不敢觸,小心地在那傷口附近游移。
“清容,清容!”
白天曜呻吟著輕喚,吻過李清容的額,然後緩緩滑下,小心地輕吻著那一處處青紫滲血的傷口,忽然緊緊抱住李清容,這麼個冷硬的漢子,居然痛哭失聲。
葉翔猛地轉過身,後背緊緊貼住牆壁,十指幾乎要掐入牆中,仰起頭顱,卻已是不可遏制地淚如雨下。
他是罪人!
太多的事,已經無可彌補。
無可彌補!
紫蘿正低聲在一邊和紅姑說著什麼,忽抬頭看到葉翔情形,忙走過來,小心翼翼輕問:“三哥哥,怎麼了?”
她探頭便想看屋中情形,葉翔已一把拉住她,搖了搖頭,勉強鎮定了心神,道:“沒什麼,咱們……不要去驚擾他們。”
他自知太過失態,也不願讓他人瞧見,自顧一頭衝出了屋,隱於一棵老桂下,彎下身子,低低咳嗽。
這一次,他沒有咳血,卻是無論如何忍不住那淚水滴滴而落。
天如應和,隨著又一道閃電划過天際,隆隆雷聲里,豆大雨點嘩嘩而下,頓時將葉翔衣衫打得透濕,無力地黏貼在肌膚上。
阿嬋有些漠然望了他一眼,自顧退到一邊,在迴廊里走動守衛著;紅姑顯然很是著急,不安地搓著手,卻不知該不該過去勸慰。
紫蘿想一想,已走到他身後,幽幽道:“三哥哥,我知道你心裡難過……只是方才紅姑說,雲大小姐大約在半個時辰前就走了,卻一直沒回到玉露宮裡,我還真是不放心呢。”
葉翔驀地心中收縮一下,忙撐住老桂,向紅姑望去。
紅姑一臉焦急,正打著手勢,指向玉露宮的方向,讓他儘快離去。
紫蘿趁機勸道:“橫豎這裡有阿嬋和紅姑守著,又下著這般大雨,估計司馬澄怎麼也不會猜到白天曜在這裡,不如我們一路找著先回玉露宮去。說不準,這黑溜溜的天,雲大小姐在路上迷了路呢?或者,現在已經回到宮中等我們呢。”
她低了頭,嘆道:“何況,我們留在這裡,又算什麼呢?”
是呵,又算什麼呢?
如果每個人命中注定只能有一人可以相守,那白天曜肯定選擇李清容,正如李清容只會選擇白天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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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秘道(二)
別的人,永遠只是多餘,哪怕曾經親密地溶作一處,終究也無法做到彼此心心相印。
葉翔笑著,苦笑。
紫蘿咬著唇,亦在苦笑。
即便葉翔能夠幸福,那幸福,是否也註定不屬於她。
莫非,她只能旁觀著他們的幸福?
不甘心,絕不甘心!
嘴角已裂,滲出的血溫咸中帶了難言的澀意和腥味。
葉翔卻看不到她唇角的血。他抹一把滿臉的雨水淚水,抬頭看著如落湯雞般狼狽站在眼前的紫蘿,一抬手將自己外袍頂在紫蘿頭上,道:“我們走。”
他已不想再在這裡多呆一刻,那如磨鋸盤細碎的疼痛,讓他站立不住。
何況,雲飛飛……
到底跑哪裡去了?
雲飛飛當然還在玉露宮的密室里。
經過短暫的休息,她很快拋棄了心頭的沮喪,將干饃清水吃飽喝足,開始爬到桌子上,拔出頭上的玉簪子,用力撬著夜明
珠,終於將其中一顆比較檜的給撬了下來。
一顆這般大的夜明珠,若換成銀兩,只怕夠富貴度過半輩子了;但云飛飛此時只發揮了作為夜明珠最基本的用途:她拿了夜明珠用來照明,尋找出路。
這個秘洞外表看來很是簡單,就一條密道,一個房間。
房間的門也是石質的,紋理與周圍石塊相類,若是合上,幾乎看不出有個房間來。
既然能藏住一個房間,為什麼不能藏住兩個房間,三個房間?或者,想得再好些,或許,某處的岩石後,正有著某處出口等著她去發現呢!
畢竟,紫蘿公主的母親筱妃建造密室,並不是打算用來囚人,而是打算用於有敵來襲時掩藏自己!她沒有理由不留下通向外部的機關和通道!
半夜裡會有鬼出現?
雲飛飛冷笑著想著紫蘿的話,狠狠踢著地上的石子,就是有橫死工匠變成的鬼,也該去咬那個蛇蠍心腸的丫頭才對!當日不是她用計離間她和葉翔,逼走了她,也不會演變到如此的地步!
如果不是她,現在她和葉翔,應該已經趕到漠北了吧?
他們應該已經在漠北的糙原綿羊之間,討論著如何對付司馬澄吧?
雲飛飛摸著身上讓她又羞又恨的疼痛處,牙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