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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淵蒼老地嗓音擠出苦笑:“傻孩子,我們又能如何呢?朝廷處置我們,只怕比捏死蒼蠅還容易得多!”
雲聰跺腳道:“我就是奇怪,飛飛生得雖是不錯,可到底算不上傾國傾城,皇上從哪裡知道了我們飛飛,點了名要她進宮去?”
雲飛飛也想不起自己怎會與那皇帝有牽扯。她嘴唇顫抖了片刻,道:“好,我再想想。”
雲聰不耐煩道:“還想什麼?聖旨都下來了,不去由得你麼?”
雲飛飛橫了叔叔一眼,道:“我困了,先睡一覺總行吧!放心,明天我一早就會起來學宮中禮儀!”
雲飛飛“砰”地一聲推開門,只聞門外一聲慘叫,卻是丁香正伏在門旁聽得起勁,冷不防雲飛飛一推門,差點把她鼻子給撞歪了。
雲飛飛一把拎起丁香耳朵,道:“死丫頭,只呆在這裡看我笑話麼?你放心,有一天我給人開膛破肚,不會忘了把你也拉上一把!要入宮,我必定把你也帶了去!”
丁香這次發出的慘叫更是驚天動地,連雲淵、雲聰的臉都驚綠了。
雲聰似看到流了滿地的血肉腸肚,只覺天越發得冷了,不由將衣袍緊了一緊。
而雲淵瞪著那被雲飛飛踩得滿是泥濘的聖旨,嘴唇顫抖,也不知在想著些什麼。
半夜三更,雨終於停了,一輪殘月隱在烏雲之中,散著微微的紅暈。
天依然很冷,從雲府側門圍牆跳下來的兩個人影不時用手呵著氣,一溜煙向遠方奔去。
一個人影在叫:“小姐,別走得那麼快!”
另一個人影亦在叫:“不快行麼?我可不想給那昏君開膛破肚!”
圍牆內,一個鬚髮皆張的老者微駝了背,站在黑暗之中嘆息:“走吧,走吧,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千萬別再回來了!”
雲飛飛帶了丁香一氣奔出去三四里路,終於放慢了腳步。
丁香問道:“我們這樣一走了之,真的行麼?”
雲飛飛遲疑片刻,道:“不行也得行。反正等在那裡挨宰的事我是不會去做的。”
丁香愁道:“可是,我總覺得不對勁。這是聖旨呢。我們逃了,會不會從此就成了朝廷欽犯,一直給追殺著?還有,老爺和老太爺,會不會因此給朝廷問罪?”
雲飛飛頓了頓腳步,又繼續前行道:“怕什麼,這天下可大著呢,又不是只大周一個國家。過了長江,就是南齊。我們可以逃那裡去,就當去江南散心了;不然可以去漠北。聽說白天曜和匈奴人聯手,建立了魏國,勢力雖不如我們北周,卻也不是北周說滅就滅得了的。至於爺爺和叔叔,總不能因為女兒逃走就砍頭吧?如果撤了他們的封號和官職,倒是有可能。不過這樣的昏君,不做他的臣子只怕還活得長久些!”
雲飛飛恨恨飛起一腳踢在路旁樹幹上,道:“這般倒行逆施,我倒要看他橫行到幾時!年號居然還叫永熙,永熙永熙,這般下去還熙和得了?還不如叫永完!永遠完蛋!趁早完蛋!”
丁香快哭出來了,壓抑著嗓音道:“小姐啊,你聲音小些。叫人聽見,不等開膛破肚,腦袋便立時給喀嚓了!”
雲飛飛這時卻停下了腳步,遲疑道:“咦,我怎麼覺得我忘了什麼事了?”
丁香瞪大眼睛,道:“小姐,我們是不是少拿了什麼東西?這會子要回去拿嗎?”
“這會子回去,不是找死?”雲飛飛轉著她亮晶晶的眼珠,背起手轉悠了一會兒,忽然“啊”了一聲,扭身就往來路跑去。
丁香邊追邊喊道:“小姐,你真的回去找死啊?”
雲飛飛罵道:“你個死丫頭才找死!我要去西山把葉子給帶上!”
“啊?”丁香住了腳,叫道:“為什麼帶上那個怪人?嫌我們逃跑不夠麻煩啊?”
雲飛飛回身一把拉住丁香,道:“你懂什麼?我們如果把葉子一個人丟在西山,他會死的!”
“為什麼?”
雲飛飛道:“我說他會死,他就會死,哪有什麼為什麼?”
其實雲飛飛也不知道理由。只是想到那蒼白笑容下的一抹絕望,她直覺感到,如果沒人看住葉子,他真的會死。
葉子是雲飛飛的葉子,自然雲飛飛要看住他,不讓他死。
正文 第五章 逃亡(一)
西山的月色一樣黯淡,寂靜得除了風聲,連蟲鳴都聽不到一聲。山影樹影糙影凝在一起,黑黢黢得甚麼也辨不清,只有石階微微泛著白,卻是月光一樣的慘白,很有些糝人。
雲飛飛好容易摸到山腰,滿以為葉子這時候一定在他的稻糙堆里睡覺,所以當她到了糙棚門口探頭望時,忽覺身旁站起一個人來,驚得她立刻邊叫邊跳了起來。這可怕的驚叫聲幾乎將一山的鳥雀都給嚇跑,空山間的悠長迴響更該驚醒山下滿滿一村落的人了。
“我是葉子!”那人急急去掩她的唇。
雲飛飛定睛一看,此人一身舊袍,面色蒼白消瘦,可不是葉子麼?轉手狠狠一個暴栗,道:“你半夜三更,不去睡覺,扮鬼嚇人哪!”
葉子摸著頭嘻嘻笑道:“我不過在這裡吹吹風,何曾扮鬼了?倒是有人半夜三更不睡覺,跑這山上來鬼嚎什麼?”
雲飛飛差點氣得背過氣去,道:“你說我鬼嚎?”
葉子聳了聳肩,好生無辜地指著天空道:“可不是麼,你瞧,鳥雀兒都給你嚇跑了!”
丁香罵道:“你這個葉子怎麼一點也沒良心?我家小姐逃難都沒忘了要帶上你,怕你死在這裡呢!”
“怕我死在這裡?”葉子的眸中閃過一絲驚悸,旋而笑道:“雲飛飛,不會給家裡人趕出來了,所以要逃難到別處去求生吧!”
雲飛飛哼了一聲,道:“才不是呢。我只是不想嫁給一個畜生而已!”
葉子哈哈笑道:“原來是逃婚啊!”
雲飛飛叫道:“別羅嗦了,為你已經耽擱了不少時辰,天都快亮了!快跟我走!”
她一把牽住葉子的手,飛快向山下衝去。
丁香跟在後面卻掩著鼻,嘀咕道:“怎麼回事嘛,這麼多天,葉子身上還是一股怪味。”
葉子呵呵一笑,也不答話,只是握著雲飛飛的手緊了一緊。他的唇邊雖一直掛著笑意,可他的手,卻一直是冰冷的。即便他跟了雲飛飛一路急奔,手掌心都不曾有過一絲溫度。
天亮時,雲飛飛等人才敢休息片刻,拿了隨身帶的點心當作早飯。葉子吃了一個小棗糕,便不再吃了,只是望著來路和去路,問道:“雲飛飛,你準備逃哪裡去?”
丁香邊往嘴裡填東西,邊舉起手來道:“自然往那裡走。我們去南齊的江南散散心,那裡風景如畫,氣候溫暖,一定住得舒服!”
葉子笑道:“丫頭,這條路,是往北的。你就是跑個十年二十年,也到不了江南啊!”
丁香怔住,雲飛飛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卻笑得嗆了,拼命咳嗽。
丁香笑道:“笑話我呢,壞心眼!這下現報了吧!”自顧吃著東西,也不去理會自家小姐。
葉子蹲到雲飛飛身畔,黑白分明的眼睛裡也含著笑意,卻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為她順氣。
雲飛飛一時順過來,嫣然一笑,忽然將手中的一個糕點塞到葉子嘴裡。葉子笑了笑,咬了一口,拈在手中。
雲飛飛握住他的手往他嘴裡送著,道:“吃下去!人是鐵,飯是鋼,一天不吃餓得慌!下面的路還長著呢,你不想餓個半死拖累我們吧!”
葉子又笑了一笑,眼圈卻似有了一點紅,終於別開臉去,將糕點一口口吞了下去,又從包袱里另取了一個來吃。
丁香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轉,“噢”了一聲,道:“我知道了!小姐不去江南,而是打算去漠北!秦公子可不正是在那邊公幹麼?哈哈,小姐,你是打算去找秦公子?”
想起秦楓俊秀溫和的音容笑語,雲飛飛臉一紅,忙喝道:“死蹄子,我便是去找他又有何妨?反正嫁誰都比嫁那狗皇帝強!”
正說著間,卻見一物從葉子手裡咕碌碌滾了下來,卻是葉子吃了一半的點心。葉子似給什麼驚著了,正木然蹲著不動。
雲飛飛推了他一下,道:“葉子,又怎麼了?”
葉子恍然大悟,道:“哦,我前兒給人打得手沒力氣了,竟連點心也握不住!”低頭揀了點心,他又問道:“你逃婚不會是逃的是皇帝親事吧?”
雲飛飛冷冷瞪著他,道:“你怕了?那你自己離了我們自行逃命去吧。”
葉子垂著眼瞼,苦笑道:“我又有什麼好怕的?”
丁香嘻嘻笑道:“不怕麼?不怕再給人兜個滿頭滿臉的糞水麼?”
正文 第五章 逃亡(二)
葉子本來蒼白的臉色更是閃過一絲青氣,但他居然溫暖一笑道:“自然是怕了。如果不是你家小姐,我就是死,也是人世間最骯髒的死法。葉子的命,是雲飛飛的!”
他雖是笑著,可雲飛飛總覺他的語氣中有種說不出的悲哀,不由瞪了丁香一眼,伸手把她拉過一邊,低聲道:“聽好了,丫頭,以後不許再在他面前提起他給澆糞的事!”
丁香迷糊道:“為什麼啊?他自己似乎並不在意,不然也不至把自己弄到那個地步!你想想,吃白食,付假銀,是什麼後果,難道他自己沒想到?”
雲飛飛一點丁香額頭,低吼道:“葉子身上一定有些不為人知的過去,絕不可能只會是吃白食那麼簡單,以後有機會我自然會問他!你真是個沒心肝又沒心眼的,什麼都不懂!算了,反正你記住以後不許提便是!”
正嘀咕時,葉子笑問:“雲飛飛,我們就這麼走到漠北去麼?”
雲飛飛道:“不走去,還能怎麼著?”
葉子搖頭道:“那麼假如朝廷派騎兵來追時,我們如何跑得過馬兒?我們到前面鎮上去買兩匹馬吧!”
三人走到近午,果然出現了一個小鎮。那鎮子卻委實太小了一點,小小的街道上,只有一家飯館,一家當鋪,一家鐵鋪,還有一家藥鋪就形成了。三人糙糙吃了午飯,好容易問到前方有戶人家兼做倒賣馬匹生意,前去看時,稍好一點的馬便要七八百兩,且要現銀,看著雲飛飛價值不菲的簪環首飾死都不肯要。雲飛飛氣炸了肺,卻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