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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他今夜第二次提既靈,終於讓桌案對面的人抬起眼皮,第一次認認真真同他對視。

    他不再說話,深深看進對方眼睛,那裡面沒映著自己,而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暗。

    不知過了多久,那眼睛忽然笑了,眯成兩道縫,再看不見內里,只剩慈眉善目:“所以說好心沒好報,”鄭駁老幽幽一嘆,“我是看在那蠢徒弟的份兒上,才出手幫了你們幾次小忙,若非如此,我根本不會摻和進這件事,也就不會被硬塞進你的故事裡。”

    “硬塞?”譚雲山語調微妙上揚。

    鄭駁老聳聳肩:“先想出一個大概說得通的故事,再把某個看起來很合適的倒霉蛋放進去,如果你覺得硬塞不好聽,那換一個,栽贓?”

    譚雲山幾不可聞嘆息,有點不開心:“上仙太小瞧我了,我可是想了快一百個故事。”

    “哦?”鄭駁老眸子一亮,來了興趣,滿臉寫著“快說來聽聽”。

    譚雲山卻沒講故事,而是講了故事背後的心酸:“南鈺一定和您說了,有機會在仙志閣撞見珞宓的仙友近百位,統統查一遍,真是想想都頭疼……可是沒轍,”他話鋒一轉,聲音沉下來,“這是唯一線索,我左思右想,還是不願放棄,便只能用最笨的辦法,一個個排除。”

    “近百位啊……”鄭駁老驀地有些心疼他,“你做長樂仙也不過百年,怕連仙友還沒認全呢。”

    “誰說不是,”譚雲山似憶起個中艱辛,重重嘆口氣,才又打起精神,沖鄭駁老微微一笑,“幸得雋文上仙幫忙,這百位仙友姓甚名誰、居何仙島、有無司職,他悉數在心,甚至連脾氣秉性、擅使的仙術,他都能說出一二,簡直是活的九天全書。”

    “所以你就給這百位‘疑兇’每人想了個故事?”

    “是。”

    “結果每個人的故事都會卡在某個地方走不下去,只我的故事通了?”

    “該不是我和雋文上仙逐一排除的時候,您在旁邊偷聽了吧?”

    鄭駁老哈哈大笑,待笑完,慵懶睏倦一掃而空,俯身湊近譚雲山,目光炯炯:“一個問題。”

    譚雲山:“上仙請講。”

    鄭駁老:“若我是背後惡徒,為何要在厲莽吐出至邪黑霧時捨身去擋?如果不做這多餘的事,就輪不到南鈺占星,我大可以從頭到尾牢牢守住占星室,任誰問就一句,抱歉,尚未占出。”

    譚雲山沉默地看了他良久,緩緩出聲:“這也是你最耿耿於懷的吧,若沒這一擋,你就成了。”

    鄭駁老不語,似笑非笑看著他。

    “最初我以為你是想護住天帝,但後來我又仔細回憶了一下,如果你不衝出來,那黑霧大半是要打在既靈身上的,天帝最多只是沾個邊緣,”譚雲山頓了頓,分不清心裡涌動的是怒,是恨,還是疼,“你想護的是既靈,你這個騙了她二十年的師父,在那一刻,還是沒狠下心。”

    鄭駁老仍懶散坐著,他的姿勢同他的目光仿佛割裂開來,一個是吊兒郎當的庚辰上仙,一個是看不透的鄭駁老。

    壓抑的靜默像荒草,在茶室瘋長蔓延。

    終於,他笑了,淺淺笑意染進每一道皺紋,聲音低緩下來,透著長輩的寬厚:“說得這麼精彩,給個證據吧。”

    譚雲山輕輕搖頭:“沒有證據。”

    鄭駁老毫不意外,仍和藹笑著:“那我送客不失禮吧?”

    譚雲山道:“能再問最後一件事嗎?”

    鄭駁老眉頭鼻樑一直皺,滿臉拒絕:“你話太多了。”

    譚雲山厚著臉皮直接把問題拋出去:“為何非要忘淵水干?”

    鄭駁老緩緩眯起眼,笑意漸淡。

    譚雲山連忙改口:“您覺得背後之人為何非要忘淵水干?”

    鄭駁老緊皺的臉終於重新舒展開,饒有興味地挑起眉:“我覺得?”

    譚雲山立刻順著話頭:“對,您覺得。”

    “要這麼說,我的確是有些想法……”鄭駁老故意把聲音拖長,待譚雲山眼裡的期待燃至最旺,才心滿意足給出後半句,“但和你說不著。”

    “那和我說得著嗎?”一個高大身影出現在茶室門口,像是剛來,又像是已經站在那裡許久。宮燈映不清他的臉,不知是擺放得太過低矮,還是也畏懼他的威嚴。

    第69章

    譚雲山很自然起身施禮,仿佛早已知道他在那裡:“天帝。”

    鄭駁老仍坐在那兒,目光在譚雲山和天帝之間瞥了幾個來回,末了苦笑著搖搖頭,慢騰騰站起來,施了個隨意得不能再隨意的禮,也沒有一聲恭敬的“天帝”,就很坦然地安靜著,料定天帝不會計較似的。

    天帝還真沒計較,相比苛求那些繁文縟節,他更在意鄭駁老的“說不著”。

    “坐吧,”他不動聲色壓下剛剛聽到的那些帶來的心中震盪,維持著沉靜和緩的九天威嚴,“背後之人為何要忘淵水干,”他看向鄭駁老,“庚辰上仙與我說說。”

    語畢,他便要從容落座,不料竟被半路伸出的胳膊攔住。

    鄭駁老這一攔毫無徵兆,若非天帝及時定住身形,怕就要撞到他胳膊上了。

    這是大不敬,可此時此刻,好像誰都不覺得這有什麼。

    為了既靈,譚雲山可以朝著帝後劈仙雷;為了某個不知名的緣由,“那位仙人”可以讓九天大亂,忘淵水干——和這些相比,攔一下天帝,簡直微不足道了。

    真正讓譚雲山沒想到的是鄭駁老接下來的話。

    那位伸著胳膊攔天帝入座的庚辰上仙,對滿面不解的天帝說:“還是別坐了,我那些粗淺的想法和長樂仙說不著,和天帝您……也說不著。”

    他說最後四個字的時候笑了下,滿不在乎里,甚至帶了絲頑劣的孩童稚氣。

    天帝僵在那兒,眼裡浮出不可置信,他不驚訝這位庚辰上仙的狂放與無禮,近百年來皆如此,他習慣了,可他萬沒想到的是都到這個份兒上了,大家心照不宣得連層窗戶紙都不剩,鄭駁老竟還是不願說緣由。

    “都是些瞎猜胡想,不值一提。”鄭駁老收回胳膊,似從天帝的震驚中收穫了極大滿足,竟主動給了台階,“天帝和長樂仙與其在庚辰宮裡與我這個糟老頭耗費光陰,不如再去別處多查查,說不定能找到背後惡徒布局行兇的證據呢。亦或者——”他笑呵呵地看著譚雲山,“長樂仙也可以再幫‘那位上仙’想一個緣由,反正一百個故事都想了,不差這一個‘情有可原’。”

    他吃定了他們沒證據,譚雲山知道。

    可真正想脫罪的人會裝無辜,會儘量把自己偽裝得委屈無害,絕不會像鄭駁老這樣,從頭到腳寫著——對,好像就是我,但是你能奈我何?

    他沒有被從陰影中揪出來的慌亂,卻帶著某種譚雲山不能理解的……怒。這怒意藏在他眼眉鬍鬚之下,藏在他帶笑的皺紋里,支撐著他的放浪形骸,驅動著他的恣意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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