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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城百姓不必知曉暴雨為何來,洪水又為何退,只管高興就好。
但對於她和馮不羈,這樣的結果只能算圓滿一半。
斬草不除根,來日又是禍害,當年九天仙界不願費勁再去捉這幾隻妖,結果三千年後,害苦了槐城,如今應蛇重傷而逃,誰知道百年後,哪裡又要遭殃。
“要不……”既靈把素菜湯放到桌案上,看向馮不羈的眼睛炯炯放光,“咱們再去護城河那邊探最後一遍?”
馮不羈萬沒料到自己等來這麼一句邀請,哭笑不得之餘,又有些佩服既靈的執著。
應蛇逃回護城河的可能性不太大,如今的它妖力虛弱,已不能隨意傷人,若想修回半人半蛇,至少要百年以上,而且只能選擇躲在人跡罕至處乖乖集天地靈氣、吸草木鳥獸精華,回護城河裡,對它沒有任何意義。
但既靈顯然要親自探一遍才放心。
妖已遁逃,像他們這樣永遠在路上的修行者自然也要離開槐城,而既靈話中的“探最後一遍”,其實就是在離開之前,想幫這一城百姓最後再吃顆定心丸。
“行。”馮不羈應得乾脆,義不容辭。
譚雲山知道這裡面沒自己什麼事,很識相地一言不發,只若有所思地看著桌上的兩碗素菜湯,心裡琢磨,一碗肯定是既靈的,那另外一碗,究竟是給馮不羈的還是給自己的?
正想著,忽然天降大手拿走了其中一碗,沒等他反應過來,已聽見“呼嚕”“呼嚕”的喝湯聲,然後就是馮不羈一聲滿足感嘆:“哎,好喝!”
譚雲山自是不能和一夜沒吃東西的既靈爭了,只能失落地看著桌上的最後一碗,悄悄多聞幾口香氣。
“二少爺——二少爺——”
窗外忽然有人喚他。
譚雲山意外,心說譚府的下人都離開避難去了,哪又來個人喊他二少爺。疑惑間,他已來到窗前,就見慣常伺候他的小廝站在後宅前院之中,四下張望,邊望邊喊。
“這裡——”譚雲山大聲應。他現在既靈處,小廝八成是去他的房間尋他,沒尋到,才只能呼喚起來。
小廝如一陣風般跑到閣樓之下,仰頭道:“二少爺,老爺回來了——”
譚府前庭,正堂。
自暴雨來襲,譚府被淹,這正堂就成了一片汪澤,譚員外會客也好,處理譚府的大事小情也罷,只能在後宅茶廳里講究,如今坐上久違的正堂當家椅,看著兩邊牆壁上掛著的列祖列宗畫像,心中十分妥帖愜意。
槐城人敲鑼打鼓慶祝天晴退洪,他們一家三口便也踩著這鑼鼓點速速而歸。
哪裡都不如家裡舒坦,相比槐城人,他們更清楚妖就在水中,如今水退了,連日頭都出來了,一片朗朗乾坤,自然是法師把妖孽降服了,那還哪有不回家的道理。
當然,譚員外也掛心自己的府宅,急切想回來看看有沒有被法師弄成斷壁殘垣——畢竟那可是捉妖啊。
幸而,隨行家僕轉了一圈回來報——除池塘上面懸著破麻繩外,再無不妥。
譚員外放下心來,及至“法師”踏進正廳,已然滿面春風,起身恭迎:“有勞法師了——”
既靈剛一隻腳邁進正廳門檻,見狀連忙回禮:“不敢,最終還是讓那妖星跑了,既靈實在有愧。”
譚員外身體僵住,笑容硬在臉上:“跑、跑了?”
“但已被打回原形,再想作惡,還得重新修煉上百年。”說話的是馮不羈。
譚員外看著法師身後忽然站出來的壯漢,一臉茫然:“這位是……”
馮不羈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不速之客”的身份,連忙自報家門:“馮不羈!”
譚員外被如虹的聲音貫得耳朵嗡嗡的,以至於好半晌,才確認不是自己沒聽見後續,而是對方真的就只說了個名字。
嗯,馮不羈……然後呢!
譚員外被卡了個不上不下,但譚世宗早聽明白看清楚了,索性直接問馮不羈:“法師剛剛說妖星再想作惡還要重新修煉百年,那請問百年之後它會再回槐城再擾譚府嗎?”
馮不羈被問得了一愣,思忖片刻,才慎重道:“這個我也說不準。”
譚世宗皺眉,靜默半晌,忽然對譚員外道:“爹,依我看,咱們還是趕緊外遷吧,這槐城是住不得了!”
他的聲調略高,不像給親爹建議,更像嚷給既靈和馮不羈聽。
譚員外也滿心不快,本以為妖星被收,家宅安寧,結果歡天喜地回來了,只是“暫時安全”。但不快又怎樣?別說法師分文未取,就算收了錢,人家連妖怪都能打跑,他能奈他們何?
故而,不僅不能無禮,還要怎麼請來的,怎麼恭恭敬敬送人離開。
“瞎嚷嚷什麼。”輕聲訓斥譚世宗後,譚員外又“真心實意”感激一番,“不管怎麼說,我譚府能逃過一劫,全仰仗法師相助……”
既靈和馮不羈聽了一車虛話,終於趕在日上三竿之前,出言告辭。
這邊無心挽留,那邊急切想走,雙方一拍即合。
譚員外終究是會做人的,主動拿出銀兩酬謝,既靈不要,馮不羈倒樂呵呵幫她收了。譚員外心下安定,覺得自己仁至義盡,遣了譚雲山送客後,便回房歇息了。
譚雲山一直送既靈和馮不羈到城門口。
馮不羈問了第一百零一遍:“真不同我們一道去護城河看看?”
譚雲山啞然失笑,只得答第一百零一遍:“我又幫不上忙,不添亂就不錯了。”
馮不羈當然不是真需要譚雲山去護城河那邊做什麼,只是有點捨不得這位萍水相逢的二少爺——和譚雲山秉燭夜談是真的舒坦啊,他多少年沒這麼痛快地說過話了!
有些扛不住馮不羈“戀戀不捨”的眼神,譚雲山下意識看別處,就和既靈靜靜望過來的眼神對了個正著。
譚雲山微微歪頭,用眼神詢問。
既靈索性開口:“你爹真的會聽你大哥的,舉家外遷嗎?”
譚雲山想了想,輕輕搖頭:“難。譚家祖祖輩輩都在這裡,外遷是下下策,不到萬不得已,我爹下不了決心的。”
既靈看著他不甚在意的模樣,沒好氣道:“怎麼說得像與你無關似的。”
譚雲山樂了,聳聳肩道:“本來就與我無關,遷呢,我就跟著走,不遷呢,我就繼續住,如此艱難的抉擇,有爹和大哥操心就夠了。”
“……”既靈無言以對。
不,她感覺跟譚雲山在一起的時候,大半時間都處於這種“我不想和這人再多說一句話”的鬱悶里。
但也奇了怪了,明明時時刻刻想給這位二公子一腳,可真等要分別了……
“馮兄,如果應蛇真在護城河裡,別讓既靈姑娘下水捉,你去,她水性不行!”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