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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五官玉潤端雅,神情卻冷冷冰冰的。
他環顧四下,目光觸到陶炎後,只虛虛掃了眼他那一副張開雙臂呈擁抱狀的真摯姿態,而後輕不可察的冷哼了聲,回身,站定在原地。
陶炎訕訕收手:“……”
下一個從車內探出身的是太子殿下,但是陶炎也沒有能夠迎接討好她的機會了:因為剛才那位身形頎長的男子正如堅不可摧的高山一般擋在他的跟前……
太子自簾後慢吞吞挪出,正欲跳下車的時候,他長臂一撈,一把將太子攔腰抱下,不等太子輕呼,他已穩穩地將她放回了地面。
一切動作不過眨眼之間。
眾人裝作視而不見,皆跟著太子殿下往府內走。
小雪已經停了,地面鋪了薄薄一層,銀沙一般,踩上去有細微輕響。
太子從方才被強行人抱下車後,就一直分外不悅地皺著眉,邁著大步朝前走。那名男子則慢條斯理跟在後面,沒走幾步,他小幅度朝前傾身,嗓音平平地提醒:“殿下,雪地滑,小心一些。”
太子殿下不搭理他,眉毛擰得更緊,但走著走著,腳步卻逐漸放緩不少。
陶炎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一個面上不耐厭煩,卻都聽進了心裡;一個表現風輕雲淡,卻獨占欲極強,又處處關心。
好生詭異的相處模式啊!
=……=
之後,玉佑樘自然是被安排在那間暖房內,這裡果然如陶炎所言,跟外頭氣候截然不同,溫暖如春,多動一刻甚至會出汗。
玉佑樘在房內待了會,讓碧棠伺候著沐浴泡腳過後,就回榻上悶頭睡了。
碧棠估摸著她是路途上累了,不敢有太大動靜,躡手躡腳搬著泡腳桶,推門出去倒水。
才推開門,就瞧見外頭立了一個高聳的身影,負手而立。
一身皎袍,在雪地里,有幾分月下仙姿。
他回過身來,一副面孔神清毓秀,是謝先生……裝扮的柳大人。
她朝謝詡做出一個噓的手勢,輕聲道:“殿下已經歇下了,大人要是有事告訴奴婢吧,奴婢一定會幫你通報到位的!”
謝詡道:“沒什麼事。”
聲色清冷,似糅進了雪粒。
他又道:“這房間雖暖和,你半夜也莫忘了多起來瞧瞧,若是太子蹬被,就替她蓋好。”
他講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擬出“柳大人”的嗓子,使得是自己的本音,低沉冷越得很,但他又頂著“柳大人”那一張溫潤如玉的臉……
碧棠眼巴巴盯著他,只覺得無比精分,違和不已……
於是,這小丫頭半天都蹦不出一個字,只能連連肯首。
=……=
一夜大雪過後。
整個廣陵城銀裝素裹,冰天雪地。
太子殿下由於昨夜睡得早,所以今早起醒的極早。她梳洗過後就踱到窗前,一下推開。
滿目玉砌和撲鼻而來的清冽氣息一瞬充斥滿她所有感官,過了片刻,她才能適應眼前風光……
白茫茫的一片大地,真乾淨。
跟前,園中一枝鮮艷的紅梅恰好橫在窗前,為白雪所覆,輕壓枝低。
她探出手去,將枝幹上的雪盡數撩了去,雪如梨花紛紛吹落,那一根細枝又立馬回去更高處了。
做完這一切,她才滿意地將雙手互拍了兩下,正要閉窗回屋,卻瞄見不遠處站了個人,長身玉立在雪裡,望著這邊。
玉佑樘架在窗柩的手指頓住,定睛看了眼,發現是謝詡。
也不知他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對方大概也察覺到玉佑樘瞧見他了,也不再駐留原地,而是朝著這邊不急不緩踏雪而來,沿途會經過一片紅梅林,他只屈身避過,卻不擋開或者放高那些擋在他跟前的花枝。
一路走來,未曾驚擾一朵。
最終,他停步在玉佑樘窗前,他今日竟還戴了副狐皮暖耳,毛絨絨的簇在頰邊,讓他原本刻板的面孔莫名平添了幾分可*。
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
玉佑樘沒來由地想起這句話。
為何會想到這句描寫思念郎君的情詩!一瞬間,她非常惱火,又一邊一手扣上窗扇,想將窗戶闔上。
不一刻就被謝詡攔住了,他清清淡淡望進她眸心,道:“不是喜歡看雪麼,怎麼馬上就闔窗了。”
玉佑樘偏開眼,很快揪出個形容的措辭:“因為雪裡有不想看見的人,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謝詡似乎沒聽見她話:“走吧,去瘦西湖看雪。”
“不想去。”
他依然自行過濾掉玉佑樘的反對之詞,還頗有耐心地詢問:“是要我在窗口這裡抱你出來,還是推門進房抱你出來?”
“……”玉佑樘不言,抗拒地後移了一小步。
謝詡見狀,依舊不喜不怒,只從自己冠上摘下暖耳,兩手一伸又輕又快地套在了玉佑樘的小腦袋上,她猛一怔愣,觸見窗外的男人正平順地注視著她,眼底一片澄澈的黑:
“就當陪老男人去吸收吸收年輕氣息好了。”
☆、第四十一幕
玉佑樘長吐一口氣,終於還是答應了謝詡,“好。”
她抬手,想把暖耳摘下來還給他,手剛探上,就摸到一掌心毛絨絨暖呼呼的觸感,頓了一會,終究還是沒有取下。
謝詡在窗外看著他,眼底水波動,緩漾開細小的溫柔漣漪……
下一刻,他長臂一舒,直接將玉佑樘從窗後撈抱了出來。他也沒急著放下她,只是像抱小孩那般,攬著她腰,托在肩頭。
玉佑樘登時熱氣衝進大腦,她順手在他頸側掐了一下,沒好氣道:“放開我。”
謝詡也平穩地放下了她,道:“也只有這樣抱你,才能和我一般高。”
“……”玉佑樘覺得自己的身高受到了侮辱,駁斥他:“要那麼高做什麼,礙眼還是礙眼?”
謝詡垂眸去看她頭頂的髮髻,略微探出自己的手臂到她跟前,“雪後地面滑,拉著我。”
玉佑樘偏臉:“我又不是不會自己走,誰要拉你手……”
謝詡道:“沒有強迫你拉著我手,”他另外一隻手拎起這邊手的一段袖口衣料,問她:“拽著這個,也不行?”
玉佑樘瞄了那處兩眼,又看回別的地方,半天沒動作。
謝詡傾身,掰正她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眼睛:“鈴蘭,我已經很有耐心了。”
他講話的時候,有裊裊白霧縈出,似雪景淡泊的嘆息。
倏地,不等玉佑樘反應,他只有一手,就將她直接扛在肩頭,這個姿勢並不舒服,玉佑樘被他寬厚的肩胛壓著肚子,特別難受。
他不緊不慢的威脅之辭即刻自身側穿出:“給你三個選擇,一,這般扛著;二,打橫抱著;三,讓我背著。”
玉佑樘用拳頭在他肩後釘了幾下,她咬牙切齒:“謝詡,你有沒有人道?孤自己不會走路嗎?”
謝詡被她連番捶打著,身軀卻紋絲不動,還波瀾不驚解釋著:“地面滑暫且不提。積雪都快蓋過腳踝,寒從腳起,你還在調養中,這些小細節不可忽視。”
玉佑樘:“那你也不能強迫我!”
謝詡聞言,改扛為抱,將懷裡的玉佑樘與自己一個高度持平:“你在彆扭什麼?”
“很討厭我?”他大拇指腹輕和地颳了一下她的臉頰,問。
玉佑樘道:“我不討厭你,我只是討厭被勉強。”
“我已經給了你三個選擇。”
“可是我想自己走!”
“不行。”
“你覺得自己這樣,就是對我好?你太過度了,謝詡。一個人被什麼保護,就被什麼限制,你永遠都是這樣,十年了,十年來你都沒有一分改變,你以為自己是正確的嗎?”玉佑樘灼灼逼人的目光刻在他臉上,她突然無謂地笑了:“哈哈,反正你自大又狂妄,一直覺得自己是對的。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你自以為無間的呵護,實際上只是一種自我滿足的控制。這些作法,只會讓人覺得煩,憋不過氣。你捫心自問,你可曾有一刻考慮過旁人的感受?”
謝詡很專注地傾聽完這段話,並沒有太大的觸動,只慢慢啟了唇。
他離玉佑樘很近,低沉暗磁的嗓音卷在雪後的清風裡,又冷又動人,隔著暖耳,都能鼓撩得玉佑樘的耳膜幾乎要顫動起來:
“我比你長十幾歲,年歲不是白長的,我自然比你清楚,怎樣待你才是最好。”
“我不需要考慮旁人的感受,我只需要旁人來適應我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