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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當時被他所輕蔑所忽略的書,還真是有那麼點用處。
謝詡決定重新重視這冊讀本,悠然提筆,又將密密麻麻小字中一句通俗話語用濃墨劃下:
請記住,寬容大度的男子,永遠是女孩兒們的心頭好。
做完這一切,他又翻頁回到目錄章,視線鎖定於“贈禮篇”那一欄上……
這篇中,介紹了男女間極為合適的定情禮品,謝詡挑了又挑,選了又選,終於確定了一樣東西——
便是民間頗為流行的小曲《掛枝兒》裡頭所唱詠的一物: “紐扣兒,湊就的姻緣好。你搭上我,我搭上你,兩下摟得堅牢,生成一對相依靠。系定同心結,綰下刎頸交。一會兒分開也,一會兒又攏了。”
因紐扣實際分為“紐扣”與“紐門”,只有合在一起時,才能算是一枚完整的扣子。
從而衍生出一個“生成一對相依靠”的典故,成為男女之間再合適不過的傳情信物。
謝詡思索許久,決心明日一早便去小經紀,親自挑枚扣子,將紐扣留給自己,紐門送給玉佑樘。
(*小經紀:古時賣小玩意的小商鋪)
=……=
翌日上午。
玉佑樘並未穿宮服,只著一襲交領月白道袍,虛虛戴軟翅紗巾,一對碧玉環正綴巾邊,腰間橫有一條鮮紫絲絛,於背後輕巧打結,看著甚是養目。
極美的少年手執摺扇,慢步徐行,穿越重重粉荷,直叫人覺得——
花不比景,景不如人。
端本宮中的宮人們,雖都知曉她為女子,卻還是不禁折服在自家太子殿下……那一派極為灑脫的風流態度之中……
謝詡已早早於亭中等候,他可是牢記了書中一句極其重要的箴言——
“男女幽會時,若你心儀的女子還未到,那你就等著;若她到了你還未到,那你就等著吧。”
首輔大人今日休假,不必辦公,也是一身便服。
他昨日曾提前囑託碧棠今天一定一定要讓太子穿月白色的袍子,好與他相配……
因為他也特意穿一件月白長衫,色系淺淡,會襯得人年輕些許。
玉佑樘走過卵石小徑,於亭中入座,坐定後,她先為謝詡斟了杯清茶,才起身走至亭邊,憑欄道:
“首輔大人,我先前信里說荷花開得好,說的可不假吧。”
謝詡瞥玉佑樘側臉一下,她膚色極白,蓮花映日,鍍於她臉頰上的粉色看起來也格外清晰,有幾分“人面桃花相映紅”的動人逸趣。
謝詡沒看荷花一下,收了眼,抿口茶,平靜無波回:“嗯,是開得不錯。”
玉佑樘又回到小椅,將紙扇一展,連連扇風,並壓低聲音:“師父,這次你可幫了我一個大忙,要我怎麼感謝您呢?”
邊講話,還邊慣性一般眨巴眨巴眼睫,似一隻搖尾討喜的小犬。
太萌啦!=,=
謝詡偏頭不看她,目光急乎乎尋一處落下,片刻,終於佇於一片荷葉中央的清珠上,方才啟唇:“舉手之勞。”
“哦……”玉佑樘悠長地應了聲,又賣乖笑道:“您先前不知何因同我置氣,這回竟如此慡快地來赴約,讓我頗感受寵若驚吶!”
謝詡疾疾否認:“我不曾與你置氣!”
猛地,謝詡察覺自己反應有些過度,立馬又放緩嗓音,冷巴巴道:“我這次來,主要是因上回端午你送我一隻香囊,作為師父,也該有個回禮。”
說完,謝詡又從寬袖中拿出一隻精巧的小匣兒,推至玉佑樘跟前,面色依然不改。
玉佑樘笑意未褪,將小木匣又往自己這邊撥了一點點,滑開花紋細緻的匣蓋,瞅了瞅裡頭的東西……
她眼底笑意凝固,呃,怎麼是一個用於女子衣裳上頭的金質紐扣,雖說很美麗,花蝶形態,還嵌有一顆流光溢彩的小紅寶石,但是吧……
玉佑樘拈出那隻小紐扣,問:“謝先生,你送這個給我?”
在一旁故意冷著臉,但心中正迫切等待著少女驚艷讚嘆的謝詡,還沉迷於腦補之中,不願開口,只用鼻腔極輕極溫柔地“嗯”了一聲。
玉佑樘毫不避諱,直接言道:“你怎麼總送我一些沒用的東西,我現今已是男兒身,再也用不了這些女子的物品。”
第一刀——!
“上回簪子也是,這回扣子又是,”佑樘這般隨意講著,又捏起紐扣湊近他,在謝詡眼前晃了兩下:“而且你只送了一半,還有一半呢?”
第二刀——!!
謝詡沉默半晌,道:“……在我那。”
玉佑樘:“哦,那你藏著另一半做什麼?”
第三刀——!!!
心口被連插數刀,內傷不已的謝詡一下起身,表情森然,字句如冰錐錐一般往下直掉:
“荷花也賞過了,我先走了,”頓了頓:
“你也別整天跟那幾人在外頭玩,老實待屋裡多閱些書,一直問問問,真是愈發不學無術。”
☆、25第二十五幕
一向尊重師囑的太子殿下,當日下午便去了趟昭文館,打算開啟強力念書狀態。
午後日照熏暖,少許煙塵和墨香漂浮半空,玉佑樘穿梭於書架間,很快挑出數本,兜得懷中滿滿,跟在她後頭的碧棠見自家主子找書找的滿頭大汗,問道:
“殿下,怎麼突地想來看書了?”
玉佑樘並不答她,只逕自走至書架一旁的桌案後坐定,將書冊放齊疊好,才提筆寫道:
“謝先生上午送我一枚紐扣,我不明其意,還被訓不學無術,這會得來查查這物什到底有何意義。”
碧棠覽完那道字,又瞥了瞥自家主子搬來的書,全是什麼《首飾冠服主錄》,《博物考》,《大梁物典》之類的……介紹各種物品首飾的書類……
碧棠不免扶額:“殿下,你可以問我的,我可是清楚地知曉其中的奧義……”
玉佑樘不可置信地瞥她一眼,寫:“什麼?連你一個女人都知道,那我更要好好讀書了。”
書完擱筆後,便嘩啦拖來一本書,小心翻開。
“……”有種智商被侮辱的感覺,碧棠默然稍許,又言:“殿下,要奴婢告知你嗎?”
“千萬別,”玉佑樘急忙對她做了幾個無聲口型:“我,自,己,找。”
碧棠懨懨退到一旁:“……好吧。”
光影一點點變幻,玉佑樘邊翻書還邊仔細做以筆錄,“《周禮》《禮記》等書籍中早已出現‘紐’字,春秋戰國期間便有對紐扣的使用……”
碧棠在她身邊下拉著眼偷看,心頭不由抓狂不已,暴躁道:“殿下,您一直看宮中這些正經圖冊,根本不能解出其真正寓意的,要嘗試一些民間艷書博聞才可以……殿下您有聽奴婢講話嗎?”
玉佑樘仿佛不曾聽見,依舊埋著腦袋,啃書不止。
碧棠放棄抵抗。
這時,一位青年的到來,成功解救碧棠於水深火熱之中。
他恰巧來昭文館查閱資料典籍,不想卻瞧見了太子殿下正坐那,一手哼哧哼哧地拼命翻書,一手下筆如飛作以筆記。
青年微笑一揖,道:“太子殿下,好巧。”
玉佑樘聽聲音很是耳熟,也掀起眼瞼去瞧來人,果然,是嚴正白。
她回以笑容,這笑晃晃的,有一種剛從書海浮出頭的懵懂。
玉佑樘拍拍自己身側的椅子,示意嚴正白過來坐。
年輕的公子也不作推辭,走至玉佑樘身側坐下,又偏頭瞧了眼她在書寫的那本筆記,訝然道:
“殿下真是好閒情,研究扣子?”
玉佑樘提筆回他:嗯,近來悶熱,諸臣積極性不高,內閣送來的新折也少了許多,便多出幾分閒工夫。
嚴正白長眉一挑,而後啟齒,極輕地哼道:“機梳兒,是奴家親手做就……香茶兒並扣鈕,都藏在裡頭……送親親牢繫著,休忘了舊。香茶兒噙在口,鈕扣兒在心頭——”
他刻意將嗓門拿捏得極細,似是女兒家在吟哦小調,輕柔繾綣之極,如一根小羽毛兒鑽進人耳朵又流入人身體一般,撩得玉佑樘心窩窩直發癢,她不由被吸引,側目凝視著嚴正白,直至他全部哼完……
“好聽!”玉佑樘落筆,讚嘆不已:“雖是反串,但實在是……動人。”
嚴正白得意一樂,重回原來音色,道:“殿下謬讚。下官長年混跡青樓,這曲兒便是我曾親自為那些藝jì所寫,見殿下在研究紐扣,我又記了起來,哼一曲助個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