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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為相貌,而是氣度。
胸藏文墨虛若骨,腹有詩書氣自華。
他明顯認出玉佑樘來了,眼中微詫,而後知節有禮地一揖道:“下官參見太子殿下。”
玉佑樘收回視線,也沒起身,只道:“免禮。”
她心中奇怪自己從未見過這人,為什麼他能認出自己。
那位青年不多言,只又撐起傘,走近她,而後傘面朝外,將傘柄卡進玉佑樘身側的木椅細fèng中,邊道:“冷雨傷寒,殿下不要受涼了才好。”
他嗓音溫溫潤潤的,咬字如玉,就跟他面貌一般。
而後,他又退回原處,無聲地立著,舉目看雨。
此間毫不越距。
玉佑樘望向那擋在自己身邊的一柄大開的傘底,這是在給本宮擋風?
這時,碧棠也過來了,她包著氅衣小跑而至,先瞥見了廊前人,不由止步行禮道:“奴婢拜見柳大人。”
青年只言不必多禮。
碧棠又踩著木質地板,砰砰砰跑進來,她頂著一頭新鮮的雨氣,替玉佑樘麻利又仔細地披好氅衣。
其間,玉佑樘輕聲問她:“這誰,以前怎從未見過?”
碧棠驚訝:“殿下不知道麼,這是咱們東宮典藥局新來的局丞啊。”
“……”玉佑樘無言,她真的不知曉,這幾日給她把脈的皆是一名發須斑白的老頭。
碧棠替她將系帶紮好,科普道:“局丞大人是從新晉的一批年輕太醫中挑的,但醫術方面比起許多宮中老太醫都是更為高明,更懂門道,深得聖上賞識,於是皇帝陛下就特別把他調來為太子殿下調理身體了。”
“噢。”原來如此。
碧棠當真是宮女界的八卦花痴之首:“殿下,奴婢跟你講哦。現在咱們宮的小宮女見又來了一位新鮮貌美的男子,全瘋啦!”
玉佑樘不隨著她的話,只問:“你方才叫他柳大人?”
“嗯,奴婢可是掌握了他一手資料,”碧棠得意地笑:“他叫柳硯。”
☆、第三十七幕
之後,玉佑樘沒再問碧棠什麼,只相顧無言坐著。
而那位名叫柳硯的醫官,也始終靜靜立在廊前。
三人良久無言,遊廊中只有淅瀝的雨聲和難以捉摸的風嚀。
買過一會,送傘的宮人來了,玉佑樘同那位小太監一頷首,而後將自己旁邊那把用來擋風的紙傘抽出收好,提著走到柳硯身邊。
她揚眸看向他:“柳大人,多謝你的傘了。”
柳硯垂下眼,接過她手裡的傘:“微臣分內之事,殿下不必言謝。”
玉佑樘緊緊盯著他臉,又隨意道:“宮中似乎極少見到柳大人這般身量的男子啊。”
她不眨眼,不遺半分地捕捉著柳硯的神情。
卻不料他聞言後,根本沒有一點不自然的神色,只溫和道:“若殿下有增高意願的話,下關這裡有些針灸的偏方,殿下可以一試。”
“不過得等殿□內寒氣全部驅除後才可,”他講述著,口氣依舊有禮有度:“況且,殿下實為女子,此時的身量已是正常尺寸,無需多此一舉。”
玉佑樘:“……”
本宮不是嫉妒你身高的意思好嗎?
她揮揮手,道:“不必了。”
接著,她也不再看柳硯,走下台階,碧棠撐起傘緊隨其後。
漫步在雨中,cháo濕的水氣撲面而來,碧棠在她傘底,兩人共用一把,所以挨得近。
碧棠忍不住輕聲問:“殿下,你在懷疑柳大人是謝大人假扮的?”
玉佑樘沒有點頭,但也沒說話,算是默許。
碧棠道:“為什麼啊?”
玉佑樘揚眉:“因為身形真的很像。”
碧棠撓了撓頭:“全天下又不是只有謝大人唯一一個大高個的男子,而且柳硯,面貌,氣質,風度,聲音,還有行事的方式都跟謝大人完全不同啊。謝大人給人感覺冷冷的,不可親,但柳大人就很溫和,有句話怎麼說來著,翩翩公子,溫潤如玉。”
玉佑樘摸了摸下巴:“這倒是。”
碧棠又促狹萬分地笑了:“誒嘿嘿嘿,太子殿下莫非很想念謝大人?”
玉佑樘聽聞,只吸了吸鼻子,新鮮的雨桂香氣沁入心脾,爾後才斜睇碧棠一眼,搖了搖頭:“不,孤只是很好奇他去了哪。”
=……=
翌日,太子宮中,玉佑樘又一次見到了柳硯。
當時玉佑樘正坐在自己房中看書,她今日休息,不必去聽經筵,很清閒。
有太監來稟報柳局丞過來了。
她便擱下手裡的書,側眸看向門口。剛巧,柳硯也到了門外,他身段那樣高,但掀開玉簾入內的時候,並沒有略微屈首,而是直著身就走進來了。
玉佑樘收回目光,跟那人完全不一樣呢。
柳硯由小太監引領著,走至玉佑樘桌案對面,正要拱手作揖禮,玉佑樘已經快他一步,道:“不必行禮了。”
“直接說罷,到本宮這裡來什麼事?”她將面前的書慢吞吞闔上,才又掀眼看柳硯。
她動作懶懶散散的,卻又沒有一絲不耐。
柳硯溫溫一笑,收首道:“接到聖上的旨意,今後將由微臣每日來為殿下診脈和送藥。”
幾乎挑不出毛病的姿態與氣度,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玉佑樘抽抽鼻子:“哦,之前局郎大人不是好好的嗎,為何又突然換成你了。”
柳硯答:“下官也不知。”
倒是柳硯身側一名端著藥盤的年輕的小內使嘴快,直接道出真相:“局郎大人告訴小的說,皇帝陛下覺得殿下您天天盯著一個老頭,怕是會更加厭倦看診和服藥。所以特意要求咱們局換個年輕俊美一些的男子來照看殿下的身體狀況,這樣殿下的心情會更愉快一些,也更有助於恢復!”
聞言,玉佑樘腦後狂爆黑線:“……本宮覺得沒差。”
她又稍許尷尬地望向柳硯,卻發現後者倒像是沒聽見這番話一般,只接過內使手中擱有藥碗的漆盤,小心放到桌面後,才坐□,道:
“藥還過燙,得等會,微臣先為殿下把個脈。”
小內使忙將明黃色的脈枕端正放到柳硯跟前。
一切準備工作就緒,柳硯側眸望著小內使,溫和道:“你先出去吧。”
“咦?”小內使一臉困惑。
柳硯的嗓音如風一般輕緩:“太子殿下雖扮作男子,但實為女兒身,肌膚不輕易外露。你一名男子在一旁看著,實在是大不敬。”
小內使聽罷,提步正想往外走,而後又覺得不對,回頭擰眉:“等等,柳大人,你也是男子啊!”
“我為醫者,不必拘泥於這些小節。”
小內使:“我也是醫者啊,而且以前局郎大人都會讓我們在一邊看著,學習學習的……”
柳硯臉上始終掛著珠玉般潤和的微笑,“我不行。”
小內使:“為何?”
柳硯:“會影響鄙人的診斷。”
小內使兩指舉天,發誓道:“柳師父,您大可以放心把脈判診,小人絕對不會開口講一個字,發出一點聲音噠!”
柳硯:“你會呼吸吐納。”
小內使頓時以頭搶地:“……”
最終,小內使還是神情沮喪,病怏怏地出了門。
玉佑樘見那小可憐垂頭喪氣地拐彎消失後,才看向柳硯道:“你似乎很不喜歡旁人打擾你看診?”
她這麼講著,邊將袖口捋起,很大方地露出一截皎白的小臂。她伸手過去,手腕朝天,擱在了脈枕上。
這個動作明顯是做過多次了,熟稔又自然。
“是,”柳硯斂目,三指觸上玉佑樘的內腕,“從醫多年的習慣了。”
“哦?”玉佑樘音尾一揚,問他:“那本宮此刻同你交談,豈不是也叨擾你了?”
柳硯並不否認,神情微凝,似乎在一心感受著指腹下的脈動:“是有一點。”
玉佑樘便也不好多言,噤聲凝視著他。
因是對坐,所以兩人的手也幾乎是垂直交疊著的。玉佑樘的五指放鬆地微曲著,指尖恰巧也輕抵在柳硯的尺骨下方。
玉佑樘安靜望著柳硯,柳硯則微眯著眼,似在細細感悟脈相。
房中一時安靜,唯有薰香一縷裊裊縈起……
過了片刻,窗畔風移,投在房內的竹影攢簇閃動,柳硯才收回自己的手,提筆疾書,邊給出判斷結果:“遲脈。”
脈搏緩慢,一息三至,為寒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