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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太子宮少有人至的密地,也是上回謝詡送她簪子的地方。
=……=
一路上,謝詡一直疾疾朝前走,沒有回一次頭,也沒刻意停步等玉佑樘,卻能明顯感受到她也亦步亦趨跟隨在他身後。
就像過去幾年,她無數次跟在他身後一樣。
他是她的師父,這孩子自然也會把他當成一個信任的依靠,靜靜跟在他背後。可惜現在的他,已經對她有了那樣難以啟齒的情愫……
到了後院,謝詡倏地剎住腳步。
一陣風卷過,幾點殘花為風擷下,與半空柳雪共舞……
謝詡回過身,幾縷青絲翻飛,衣袂也被風鼓起……
他垂眸,注視著面前的玉佑樘——
她好像還是比自己矮許多,過去這麼多年了,也不見長大多少。
謝詡心頭莫名軟塌了一塊。
這孩子在他心裡,始終是那樣瘦小纖弱,就像她第一次來寺里,自己將她從馬車上抱下那樣,輕得簡直不可思議……
可是不知為何,自那日起,她壓在他心頭的力量卻越來越重,她輕輕一暼而來的目光都能讓他都覺得很累,覺得難受,覺得折磨,覺得無可適從。
這種感覺讓他痛苦,卻又讓他甜蜜,他心中有自己的擔當,本只想就此度完一生,不再有所求……可是這幾日,他才倏然明白過來,他也有所求——
人有所求便有所懼,所求為軟肋,她已徹底變成他的軟肋。
“謝先生?”玉佑樘總覺得今日的謝詡很是奇怪,急吼吼叫她來,卻又不吭一聲,只靜靜站著,不由喊了聲。
謝詡目光還膠著在她腦袋上方,極輕地“嗯”了聲。
玉佑樘問:“叫我來有什麼事?”
謝詡:“沒事。”
“……”玉佑樘腦後黑線了一把:“那我回去了,把徐階他們撂在那不大好。”
徐階他們……
她時時刻刻惦記著那幾個無關緊要的人,連同自己多待一刻都嫌長,都怕怠慢了那些人。
謝詡原本溫柔的心緒一瞬冷透,他涼涼開口道:
“我不會同意你遷倉的,就算聖旨下來,我也會封駁回去。”
玉佑樘一聽,心中頓時躥出一團火:“你那天在朝上明明同意了的!”
“我根本沒有同意,我只是不想多作辯駁,”謝詡揚目不再看她,側了個身:“你難得有個不錯的點子,作為師父,我也不願讓你在朝堂上太過丟臉。”
“憑什麼不同意?你也知道是不錯的點子,”玉佑樘走至他跟前,強迫謝詡正面自己,眼光灼灼道:“我和他們都選址選好幾天地點了,只希望能做到最好,結果你現在告訴我不行,你怎麼可以這樣出爾反爾?”
謝詡輕笑一聲:“那也只能怪你先前沒有先與我商量。”
他面上維持著淡然之色,心已經揪緊到極處,他痛恨這樣的自己,饒是再想將她緊緊禁錮在自己身側,一步也不離,也不能有盡然的理由。
他與之她,只有一個“師父”的身份,這是他曾擁有她的唯一理由,也是她欲將脫離,且同自己越走越遠的最大鴻溝……
謝詡斂了長睫,耳畔只能聽見玉佑樘咬牙切齒萬般惱怒的語氣:“你這樣言而無信,還配稱人師。首輔大人,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煩你,咱們各憑本事好了。”
謝詡原先便被那些無所適從的情緒折磨得難受不已,玉佑樘這句話宛若一點火,瞬間將他完全引燃!
他同她在一起那麼久,她竟因為那幾人要與他從此恩斷義絕……
謝詡目光重新回到那張一個多月以來都叫他魂牽夢縈的臉上,這張臉此時已經惱怒已經微微泛紅,小口微微張著,一點點喘息,就像他那晚所夢見的一樣,就像他那日送她的那一枝粉桃一般……
似中了魔怔一般,他大掌一抬,隨即掐住了玉佑樘的下巴,俯身親了過去!
明顯感覺到手下人微微一怔,謝詡順勢撬開少女的唇,更為深刻地吻了下去。本能驅使,他愈發捏緊了她下巴,迫使她與自己愈加緊密,親吻得越久,他覆在她唇上動作越發輕柔,他極為細微的舔舐,吮吸,像在品嘗一個甜美的夢……
倏地,大概是手中的小女孩反應過來了,一下用力推開了他臉……
夢境就在此刻戛然而止!
謝詡回過魂,幽暗的眸色慢慢清亮開來。
眼前的玉佑樘一臉羞惱,臉紅得似是熟蝦,她瞪著自己的眼睛也可愛極了,像一隻炸毛的小獸。
微風過來,她頰邊紅暈逐漸褪卻,而後她慢慢抬起手……
謝詡覺得玉佑樘大抵是要打自己,也不閃躲,甚至不動聲色小幅度傾身,以保她能夠得著。
卻不料玉佑樘就著手背,一點點慢慢抹去自己唇上的水色,然後極為冷靜問:
“你為什麼親我?”
謝詡輕微一怔,隨即強勢反問:“你不允許?”
玉佑樘臉尚又有點滲紅:“我當然不允許。”
謝詡垂眸看她,眼底泛濫出一水溫柔,問:“若我不同意,你就不會遷倉麼?”
玉佑樘不知他為何會扯到這個,如實答:“我都準備那麼久了,自然也不會。”
謝詡一臉坦蕩淡定,理所當然道:“那我自然也不會因你不允,而不吻你。”
玉佑樘:“……”
作者有話要說:呼——
☆、22第二十二幕
沉默半晌,幾隻棲鳥啾啾飛過,玉佑樘才小小後退了一步,問道:
“所以你親我,只是為了如此?”
謝詡方才還算靈活的腦筋一下又當了機,只答:“……嗯。”
“那就好,”玉佑樘長吁口氣,又評價道:“謝先生若對我遷倉一事心有不滿,還是用以往那些法子來罰我吧,這種實在是……”
她撇撇嘴,擷了個自認為最合適的詞:“無福消受。”
謝詡聞言,一動不動,也不吭一聲。
玉佑樘見他沒反應,理了把少許凌亂的衣袍,轉身走了幾步,又自遊廊中回頭,見謝詡還似石像般僵硬在原處,詢他道:
“謝先生不跟我一起走?”
話落,便見她口中所呼之人似醒了一般,三步並作兩步,夾帶勁風,自她身邊走過,轉眼便不見蹤影。
玉佑樘左右擰了把方才被捏疼的下巴,心道,這人最近還真是喜怒無常啊。
=……=
當日午後,重新回到文淵閣的首輔大人始終面色陰沉,雖說他長年是一座移動冰山,但今日明顯黑雲摧城,即將颳起滿天暴雪啊……
謝詡走至何處,那邊的小文官便立馬作鳥獸狀散,退至方圓十里開外。
也奇怪,這首輔大人向來平靜淡定,不見喜怒,今日為何這般有失常態?
有好事者特意八卦了一番,聽聞首輔大人下午去了趟翰林院,又去了趟東宮,回來後就變得如此了。
噢……
結合近日之事,大家瞬間意味深長懂了。
接下來幾日,謝詡皆是如此。
奉天殿參與早朝的官員,以及文淵閣的眾位小官均被迫承受了一天又一天的人工冷氣。
謝詡身邊一位心腹內侍已然看不下去,趁著謝詡埋頭一封封審閱奏摺的時候,掩唇低問:
“大人,是否心儀於……太子殿下了?”
謝詡翻摺子的長指一下頓住,隨即又翻得飛快:“不知所云。”
內侍也不急,又道:“謝大人不必急著否認小人,小人只是覺得吧,太子殿下那般姿容,莫說女子,是個男人見了也會動心。大人若真有了這份心,小的曾閱覽過一些馭女詭術,雖說是對女子運用,但小的看來,人心相似,並無太大分別……”
講到這裡,內侍垂眸偷瞧了自家大人一眼,只見他雖作一副極速翻頁“我好忙”狀,耳朵卻是豎得老高,這才又慢悠悠開口:
“若是大人需要……”
“不需要!”謝詡一把打斷他,又疾疾補充:“出去,以後切莫再胡言亂語。”
內侍忙怏怏垂首,默默退下。
謝詡見最後一點門fèng被徹底合上,這才極長地緩出一口氣,而後倚向椅背,抬手揉了兩下太陽穴。
那件荒唐事過後,他回來一番細思,當真後悔不已。
就算對方並未過多重視,他那愚蠢可笑的舉動也已經如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
於是乎,打那日後,愈發不敢直面玉佑樘,尤其早朝時分,在那孩子面前,還站的離她那樣近,各種局促不安,各種度日如年。最難受的是當她目光偶然會逡巡到自己身上時,更只覺小鹿亂撞,心快自胸口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