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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這才獲得適應,問她:“這東宮被你父皇大換血了一批人,可還習慣?”

    玉佑樘扣在杯盞邊緣的指尖一頓,才點頭:“還不錯。”

    皇后望向她片刻,這孩子年歲漸長,女大十八變,相貌愈發冶艷,但眉宇間一股與男子無異的淡定氣倒不改絲毫。

    她不禁嘆了聲,道:“你之前那個叫碧棠的宮女,還在大牢里待著。我知你惦記她,這一年裡私下遣人去打點關照過她的事好多回。這關也關很久了,你若是已經放下了那些不快,還要她再回你身邊,就讓她回來吧。”

    玉佑樘聞言,沉默良久。風動,一苑桂香,她這才應道:“好。”

    她低頭去看手中茶,不知何時,一粒淡黃的月桂已落進杯里,玉佑樘想將它撥出,但想想還是收了手,伴著浮在水面的那點金甜,一飲而盡。

    下午,玉佑樘親自去了趟刑部大牢,言要接碧棠回宮。

    尚書大人忙拍馬道:“嗨——人人都說殿下您是那什麼,下官偏不信,因為下官可是親眼所見殿下對這小宮女的好一年啦,真不知外人怎麼想的,我們殿下妥妥的是真男兒嘛!”

    玉佑樘也不回尚書大人緊跟其後的恭維,只逕自快步走到碧棠所處的那間獄房前。

    那間牢房比起別的都要寬敞許多,有床有桌案,有衣櫃,燭火也很是通明,還有馬桶,儼然一個五臟俱全的小臥房。

    玉佑樘到的時候,碧棠正靠在榻邊,垂眼目不轉睛地繡花。

    玉佑樘咳了兩下,敲幾敲柵欄。

    碧棠聞聲抬眼,一見是她,嗖一下衝到欄後,小臉卡進欄杆的fèng隙:“殿下,您又來看我啦!”

    玉佑樘每回見她,心裡開心,面上卻仍舊端著肅色,道:“嗯,孤來了。收拾收拾吧,跟我回宮。”

    碧棠嘴巴張成了鵝蛋型。

    隨後她立馬反應過來,在牢里來回雀躍了好幾圈,“噢噢噢!終於可以出去了!”

    她又指向那馬桶:“殿下您知道嗎!奴婢已經鍛鍊出了可以在獄卒跟前面不改色出恭的技巧了!”

    “別鬧了,走了。”玉佑樘被其感染,也不由搖頭失笑。

    就這樣,碧棠又回了太子宮,重新成為玉佑樘的貼身宮女。

    翌日清早,碧棠為太子梳頭,她發質極佳,一瀑烏黑柔亮,直梳到底。玉佑樘盯著銅鏡里那個站在她身側握著玉梳的少女,那麼熟悉,就跟一年前的早晨一樣。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以往的模樣。

    鏡子裡,碧棠又將自己的頭髮攬高至頭頂,玉佑樘風輕雲淡問:“碧棠,你與謝先生還有聯繫嗎?”

    問出口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多蠢。

    碧棠倒不見別色,只看向玉佑樘映在鏡里的細長眼,答曰:“沒有,奴婢一直被關在牢里,肯定也不知他現□在何處啊。不過殿下放心吧,謝大人很厲害的,不會有什麼事。”

    玉佑樘問她:“你與他一樣,都是前朝的人嗎?”

    碧棠搖搖頭,將她黑髮緊成髻,以一支玉簪固定,“不,謝大人對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也只是為了報答。”

    “嗯。”玉佑樘隨意接口應著。

    碧棠又坦蕩承認:“之前我確實是謝大人安插在殿□邊的線人,關於殿下的一切消息,謝大人都是知曉的。”

    “嗯……”玉佑樘悠悠道,但又立刻搖頭:“不,他並沒有全部知曉。 我那時與翰林三人交好,每日通過他們與父皇互傳過許多消息,你們都不知曉。”

    碧棠格格笑了:“哈哈,他怎麼可能注意,謝大人那時完全像換了個人,每日專注於追求殿下,又忙著吃醋。所以說兒女私情容易使人雙目蒙蔽,還是殿下您把持得住啊。”

    玉佑樘一直盯著她笑,她的笑發自肺腑,一點不帶虛假,好像回憶起那時的事,真的讓她很快樂一般。

    玉佑樘也想跟著樂,不知為何,很久都咧不開嘴。

    碧棠為她梳著頭,她生起錯覺,以為一切又跟以往一樣。

    事實上,這些只是表面功夫,一切,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回到以往的模樣了。

    =……=

    每日午休後,玉佑樘例行去典藥局,讓醫官診斷身體狀況。

    皇帝陛下和她娘親已經完全不讓她服用任何抑制發育的丹藥了,並且還要求她要天天到典藥局檢查一□體的恢復情況。

    今日皇帝陛下大概是比較閒,也坐在旁邊圍觀——他每個月都會抽一天來監督檢查。

    局郎為玉佑樘把脈,又手啊,舌苔啊的多處瞧了瞧,不由困惑地“咦”了聲。

    皇帝陛下問:“怎麼,體內宮寒可有退掉些許?“

    局郎作揖道:“陛下,微臣與局丞,內使討論至今,試了不少方子了,用了藥,也針灸過,太子殿下的宮寒還是退得極慢……”

    “哦?”皇帝陛下打斷他,立起身,“都一年了,還不見退?”

    皇帝冷颼颼的音色讓局郎立刻伏首跪地:“陛下,不是沒退,是退得太慢,想必是長年累月服藥,積累得寒氣太過深刻嚴重。聖上請不要急,下官還會努力嘗試別的驅寒方子的!”

    話罷又連續磕了幾下頭。

    皇帝陛下顯然被這套說辭敷衍過好幾回,再也不想聽了,只對身邊冊公公道:“小冊子,幫朕去太醫院瞧瞧有沒有名醫,看來這典藥局又該換換血了。”

    玉佑樘挑眉看他:”父皇不必動怒,兒臣已習慣以男子之軀活在世上,對育子的事更是沒有興趣,您也不要再強迫他們了吧,隨遇而安就好。”

    “不可能!”聞言,皇帝陛下豎目,更為惱火:“不管怎麼說,你都是女子!你母后年輕時就很是辛苦,朕本就對你們二人有愧,不希望你也如此。”

    聞言,玉佑樘悶了聲,也不好再多講。

    唉,代溝,委實代溝。父皇啊,你要知道,不是所有女子都愛相夫教子的啊……

    太子殿下都不敢替自己說話了,局郎又一陣驚惶的叩首:“懇請陛下再給微臣一次機會吧。”

    “不了,都給過你們快一百次機會了,”皇帝陛下擰眉,一臉嫌棄之色。他又拍了下冊公公的背,斬釘截鐵:“擬旨,去太醫院,讓院使換些更厲害的御醫過來!”

    後來,玉佑樘再去典藥局的時候,發現上上下下確實換了個遍,連幾位平日交好的女內使醫官也不見蹤影。

    皇帝老爹果然下狠心了啊。

    她將手臂遞給鬍鬚白花花,頭髮也是白花花的新任典局把脈,不由苦笑。

    =……=

    沒過幾日,秋雨淅瀝。

    聽完經筵講座的玉佑樘未帶傘,只好待在凌煙閣旁邊的小湖古廊里避雨,邊等著宮人送傘來。

    頭頂濃厚的暗雲色慢慢流淌,整座皇宮都籠在一片煙色的水霧中。

    碧棠抱臂哆嗦,問她:“殿下,冷嗎?”

    玉佑樘體寒,自然也是渾身冰冷,但依舊端著:“還好吧。”

    秋風夾帶著月桂香氣和被雨滴打出的泥糙味灌進亭子,玉佑樘忍不住一激靈,被碧棠眼尖捉見了,她忍不住促狹調侃:“殿下明明很冷了,還嘴硬!”

    她又道:“殿下,您有一件氅衣一直擺在凌煙閣裡頭的,我去取來,你在這等我一下。”

    又要淋雨,玉佑樘想阻擾她,卻只見這貨已經踩踏出一路的水花朝著凌煙閣的大門奔去了。

    她不由嘆氣,只好撐腮坐定。

    就這麼待了一刻,玉佑樘瞥見朦朧雨霧中,影綽綽地立著一道修長的身影。

    天地安靜,水波不興,只有雨水淅淅嗒嗒自廊角飛檐滾下。

    那道影子身形很高,一襲白衣,袍袖在風裡飛揚。他撐著一把天青的紙傘,正沿著小徑,朝這邊緩緩走近。

    玉佑樘覺得應該是宮人過來送傘了,可仔細瞧,服飾又不像。

    空歡喜一場,她繼續懶散地靠回欄杆,目光卻是沒離開那段溶在水裡的影子。

    撐傘的人真的越走越近,最終停步在廊前。

    他將傘收起,抖落了一小快地的水跡,這過程中,他始終沒有抬頭,玉佑樘自然也看不清他的臉。

    但是他身上的白衣並不是外衫,而是在官袍外面罩了一層雪白的醫用袍。

    估計是太醫院的醫官吧,玉佑樘這般想著,那位醫官也慢慢抬起頭來,兩人目光輕微一撞。

    一種不生明月里,山中猶教勝塵中。

    也不知是不是桂香輕濃的關係,玉佑樘望著這人,沒來由想起這句詩。

    她也算接觸過不少姿容極佳的男子了,但是眼前這位,卻依舊能擔得起“驚鴻一瞥”“驚為天人”一類的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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