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他身量極高,氣質出眾,獨自穿行於眾臣之間,猶鶴立雞群。
太傅不急不緩走著,邊看似旁若無人一般,過濾掉一路宮女拋來的媚眼,無視數位嫉妒他姿容的大臣的側目……
耳朵卻未放過任何一個關於玉佑樘的信息。
某侍郎:“太子殿下前幾日還因犯了事被關禁閉,這才過了多久,就開始籌備大典了,果然身負陛下的厚寵啊。”
某員外郎:“可不是麼,前日司衣司的女官可是特意去東宮為這小子丈量尺寸。聽聞首輔大人得知此事,氣得又咬碎了一顆新補的銀牙。你沒看他昨日早朝啟奏,講話時聽著很是漏風麼,哈哈哈哈哈。”
某尚書:“誰!?誰在背後亂講我們首輔大人的壞人?”
某員外郎:“是我講的,又怎樣?反正你們也即將失勢,如何,怕你們麼,來咬我啊。”
某尚書撲上前去:“以為老子不敢咬麼,嗷嗚——”
“誰敢咬我們員外?”
“不光咬你們員外,還咬你呢!”
嘭哃哐當,噼里啪啦,呼哧咔嚓,哎呦好痛——
……
太傅大人面不改色,遠離幾步,極快地避開了這場群臣惡鬥。
他方才在宮門前遇見了方首輔,這老人正立於一乘馬車前,不動一下。
待那馬車走了,依舊不動,只是平靜望著馬車離去的方向。
謝太傅走得極近,估計會被他瞧見,只好率先開口,淡淡打了聲招呼。
方首輔瞥見他,似被嚇了一跳般,眼光閃躲。
不過片刻,首輔又平息下來,朝著他抿嘴一笑,也回了句,謝大人早。
現在想來,很是可疑。
謝太傅踏入奉天殿,心中依舊糾結於首輔方才的奇怪反應。
=……=
今日國子監的早課為騎she課,每周一節。
這節課上,甲班的學生們均被要求換上戎服,背負弓箭,牽一匹小馬,前往皇家園林之中的狩苑。
今日騎she課為自由狩獵,結束後,比較成果,評出最優。
抵達狩苑後,由負責授課的的林大夫為大家劃分好各自的狩獵區域。
特殊人物特殊對待,玉佑樘貴為太子,被劃分到最大的一塊地方。
玉佑樘牽來的是一匹白馬,流月初雪一般的色澤,不染纖塵。
此馬由他命名“素月。”取自“白日淪西阿,素月出東嶺”一詩。
而他今日的著裝也與馬匹分外相配,一件白綾戎襖,外頭罩著雪貂氅衣,一身皎白如月。
林大夫一聲令下,眾人騎上馬背。
秀雅的太子殿下一掀披風,翻身上馬。
行雲流水間,真是美不勝收,引人側目吶。
“嗤,娘氣。”一邊也忍不住側目的二皇子從牙fèng間鄙夷道。
他一身緋紅,身|下黑馬鬃毛明亮,端的是鮮衣怒馬,年少風流。
勒著韁繩的三皇子倒是一臉笑,望向玉佑樘和二皇子,高聲道:“大哥,二哥,今日我們可要好好比比!”
玉佑樘回以淺笑。
二皇子掃他一眼,短促喊了聲“駕!”便將黑馬驅趕到最前頭了,以行動表示自己對這個比賽的積極性。
玉佑樘與三皇子相視一眼,也跟了上去。
眾人見三位老大都走了,趕緊也駕馬而去,噠噠蹄聲漸漸沒入樹林深處。
林大夫以手遮額,遙望一群青蔥的策馬少年消失在視界裡,不禁捋著鬍鬚沉思:不就去獵幾隻兔子,幾隻麻雀,至於搞這麼隆重嘛……想當年老夫獵黑熊的時候,豈不是得騎一匹金馬才配的上老夫的雄姿英發……
=……=
早朝間,太傅大人破天荒地有些心不在焉。
連昨夜沒睡好的皇帝陛下都發現了。
正好有臣子上奏,皇帝便想試探一下,側頭參詢他意見,果真,太傅不似往常一般很快回應,而是稍許一愣,才給出答案。
皇帝陛下微妙一笑,調侃他:“謝愛卿這般心不在焉,可是在思念心上人?”
不等謝詡回答,皇帝又逕自道:“愛卿已過而立之年,也老大不小了,還不趕緊娶一位美嬌娘過門?”
謝太傅微微垂首,謙卑答:“承蒙陛下厚愛,臣願終己一生為陛下分憂,娶妻一事尚不考慮。”
“那可不好,”皇帝陛下掃了眼整個大殿,問道:“下頭諸臣家中若有待字閨中且品性賢淑的女眷,可私下找朕做個媒,朕看不錯的話,就將其許配給咱們風華無雙的謝大人。”
他又將目光轉回太傅身上,興致頗高地問:“謝愛卿,你意下如何?”
太傅眼睫一垂,穩聲回:“全憑陛下安排。”
調侃過了,也慡過了,皇帝不再將重點放在謝詡身上,繼續傾聽國事。
謝詡還在回憶著方才早朝前碰見方首輔的那一幕。
先前,他見過幾次首輔的馬車,今日馬車卻有些不同,方首輔有少許哮喘之症,平日車簾皆是儘量掀開,這次卻遮得嚴實無比,生怕露出一絲一毫。
還有馬車走後,他在近處同方首輔打招呼時,方首輔那一系列驚懼的表現……
思及此,謝詡悄悄抬眼,注視站在對面的方首輔,他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隔一會便朝著殿外看一眼。
外面到底有什麼牽引著他?
他野心這樣大,而朝中遍布太子之位已定的消息,皇子黨傾衰在即,人人自危,他會怎樣做?
人若不被逼至極處,便不會使出極端的手段。
現今這種情況,怕已是方首輔的極處了。
謝詡又將早上情景於腦中回放了一遍:
馬車所行使的方向。
馬車之中到底藏著什麼。
……到底是何物?
……
“陛下!”
正在聽一位大臣參奏的皇帝突然被一聲叫喊打斷。
這聲正來自於謝詡。
皇帝看向他,問:“怎麼了?”
謝太傅屈下身,跪向地面,邊道:“陛下,臣有要事,急需回府一趟。”
皇帝促狹地笑了,表示理解:“哈哈,我就知曉愛卿心中藏著那麼些事兒,好好,特允你早些下朝,去罷!”
“謝陛下恩准。”
謝詡匆忙起身,同對面方首輔對視一眼,而後快步走出奉天殿。
方首輔被他這眼一瞅,只覺得數道冰錐刺來,剮得渾身酸疼。
=……=
這邊,玉佑樘拉緊韁繩,驅停素月,已經抵達自己的狩獵處。
他總覺得後頭跟了個人,掉頭一瞧,是沈憲。
——他不是有自己的地盤麼,怎麼跟我過來了。
玉佑樘一手策馬,一手朝向他揮揮手背,示意他不必跟著。
沈憲道:“殿下,下官得寸步不離,保護殿下的周全!”
玉佑樘默默汗,順手摺下身邊一支細長的樹枝,在地面劃道:
皇家園林向來重兵把守,安全得很,睿沖啊,你還是趕緊去自己的地方狩獵罷,這騎she課也是算學年成績的,若得分不夠,恐怕無法順利進入翰林。
言下之意,不要因小失大,耽誤自己的狩獵時間,也耽誤了大好前程。
沈憲頷首握拳:“不,家父告誡下官,一定要時時刻刻寸步不離守護殿下!”
真的不需要啊少年……
玉佑樘微窘,捏著樹枝,無奈地來回在地面畫圈,過來一會,他又想到一計,寫道:睿沖啊,你在的話,我放不開手腳打獵,不若如此,你那頭也離我這邊不遠,如果我遇著危險了,就大叫一聲,你便衝過來救我,可好?這樣也不會耽擱你的打獵成果。
“好的,下官定會時刻注意。”沈憲點點頭,乖順地策馬走了。
玉佑樘晃悠著那根樹枝,邊望著沈憲背影,忍不住扶額,這廝果然老實憨厚一根筋,他難道忘記本宮是個啞巴壓根不會講話的事情了嗎,更別提大叫了……OTZ
身後拖著的這塊大肉總算走了,玉佑樘屏息凝神,掃視四面,總算瞧見一處糙叢颯颯。
他忙從背後取下白羽弓箭,搭箭,瞄準那處,一手握把,一手拉弓。
嗖——
糙叢深處,動靜戛止。
玉佑樘策馬過去,用長枝撥開糙葉,呃,是……一隻田鼠。
他將田鼠可憐的小屍體挑起,小心放到掛於馬側的小簍里。
……這個指不定能算一點分數呢。
玉佑樘在這一帶繞了一會,she到的不是田鼠,便是野雞;不是青蛙,便是呆兔;頗有些垂頭喪氣。
他又往叢林深處去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