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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臣就代嘉樂謝過萬歲的賞賜了。」沁王爺一聽,喜極的跪下謝恩。
永璂心頭煩悶,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嘉樂都已十九了,早該要成親,他就算再不舍,也沒立場說什麼,只是當下就是不想瞧見沁王爺歡喜的模樣,將頭轉開。
可這一轉頭卻吃驚的瞧見該躺在床上休息的人兒,竟飆著淚躲在廳門後頭聽著他們談事兒。
恍然記起她交代的,若她阿瑪說了什麼,要他出言反對,原來她早知道沁王爺是要說親的,難道她不想嫁趙之山,才要他反對的嗎?
但是這事兒他使不上力,這些年皇阿瑪故意在人前疏離他,實在是因為皇阿瑪皇子太多,黨爭太甚,皇子間為了皇位斗得極為激烈,為了讓他避開這些黨爭,也為了避人耳目,方便他所主持的「神機營」探取各方機密,秘密產除亂黨逆賊。
在外人人當他是失寵的阿哥,沒人瞧得起他,殊不知,他才是皇阿瑪內定的太子人選,私下他若反對任何事,皇阿瑪從無駁回過,可是唯獨這事兒,唉,他一提,皇阿瑪必定要起戒心的……
他歉意的望向嘉樂,見她怔怔的站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好似帶著埋怨,他心頭一緊,將頭轉開。
不知何故,皇阿瑪不許他碰嘉樂,甚至還嚴正的警告過他不許愛上嘉樂,否則將會對她不利,而他一直當嘉樂是妹子,也沒其他念頭,這些年來兩人一直過著相安無事的生活,他不該多事的……況且他若表明反對,說不定皇阿瑪會疑心他對她生了情愫,反而一怒之下提前將她嫁了,讓他再無反對之機,事情只會弄巧成拙。
再說,他聽說過山西提督趙之山是個青年才俊,年紀輕輕就將山西治理得有條不紊,是個人才……
「嗯,這事就這麼說定了,沁王打算什麼時候嫁女兒,這日子挑了沒?」乾隆又問。
「日子訂在三個月後,臣想過幾日就帶嘉樂先回王府去準備婚事,還請皇上恩准。」沁王爺請求。這些年萬歲一直堅持嘉樂不得離開永璂身邊,此番要在婚前帶她走,不知他是否會同意?
「結婚是大事,當然得儘快回去籌辦,不必等過幾天了,反正御醫說過嘉樂身子無礙,明兒個就讓她回去吧。」既然永璂的未來已無災,就該順勢讓嘉樂消失,而且越快越好。
「多謝皇上恩准。」沁王爺再度叩頭謝恩。
「明兒個就讓嘉樂回去,她身子恐怕還沒恢復吧?」永璂一愣,這事皇阿瑪也做得太絕,當初一個勁的要求嘉樂留在他身邊,一旦答應讓她出嫁後,又迫不及待的將人送走,皇阿瑪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完全不能理解。
「聯會命令御醫隨行至沁王府,嘉樂不會有問題的。」乾隆堅持道,並且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
永璂能明白這一眼的意思,皇阿瑪要他別多事。
他臉一沉,直到兩位長輩談妥嘉樂的嫁娶事宜雙雙離去前,他都沒再開口。等送走了兩人,他鬱悶的望向廳門後頭,那丫頭早已離開。
「你不喜歡趙之山?」踱步回到嘉樂的房間,她已乖巧躺回床上,臉上無淚,仿佛方才沒下過床、流過淚。
永璂深蹙眉心。她這模樣讓他想起在中毒前,她是否也哭過?因為貞夫人的出現嗎?她是不是沒他以為的那麼的單純無知……
「我沒見過他,說不上喜歡不喜歡,只是不想遠嫁,我舍不阿瑪……還有十二哥你,我會想你們。」窩在被裡,嘉樂白白的臉蛋看起來好精緻秀氣。
聽見她親口說不想嫁人,他竟不由自主的舒開眉心,內心泛起了笑意,伸手疼愛的撫了撫她的髮絲。「你真不想遠嫁山西?可若對象在京你就願意?」
「嗯。」這應聲明明非常的輕快,然而聽起卻像有千斤重。
他深深望著她,這丫頭眼睛清透,實在年示出有額外心思。「對不起,嫁趙之山之事,我幫不上忙,你也知道皇阿瑪並不重視我,我說的話,他不會採納的,而且這樁婚事是你阿瑪自小就幫你定下的,以我的立場,實在沒法子說什麼。」他一臉的歉意。
「我知道的,是我任性為難人,十二哥不必自責。」她彎唇一笑。
真是個善體人意的小丫頭,他忍不住又將手觸向她白透的雙頰。「你老在十二哥身邊受傷,都是我沒保護好你,你會怪我嗎?」這些年來,她落入陷阱、墜馬、中毒,幾次重大災難偏巧都是在他面前發生的,而他都無力阻止,想來很是愧疚。
「怎麼會,這又不是你的錯,陷阱是我自己追你落下的,墜馬也是我貪玩才造成的,這回中毒更是因為我貪吃,這裡頭沒一件干你的事啊!」她認真的幫他撇清。
「你這丫頭真善良……睡吧,你也聽見了,明兒個你阿瑪就要來接人了,別爬不起來讓你阿瑪乾等了。」這丫頭自他十歲起從沒離開過他身旁,如今終要分別,他還真的……真的很不習慣。
他分不清自己難捨的心情是什麼,只覺得五味雜陳,心民用工業躁鬱到爆。
「說到這個……十二哥,在出嫁前我真的不能留下嗎?我不想這麼快就回去。」她吶吶地說。
「你想多陪十二哥?」永璂感動的問,這丫頭對他有情有義,也不枉他疼她多年。
她輕輕點了點頭。「這事兒,十二哥能夠向萬歲爺再提提嗎?」
他為難的頓了一下,若能提,方才就該提,這丫頭八成在怪他連這事兒也沒能幫到她。
見他發愣,猜他是不願意了,嘉樂心下難過,掩飾不住的露出失望的表情。
他見狀,一陣內疚。「你別急,我明兒個趕在王爺來接人前,就先進宮去見皇阿瑪,求他讓你待到出嫁前,你說這可好?」明知若專程進宮,皇阿瑪鐵定要不高興,公開場合父子不能不見面就不見面,能多冷漠以對就多冷漠以對,這樣大刺刺的進宮面聖,只會引起皇阿瑪的不快,甚至還可能連他的面都見不到。
但若讓他選擇,與其見到這丫頭失望的臉,他情願去面對皇阿瑪的怒氣,況且,他私心的也想多留住她一些日子……
「好,那就拜託十二哥了。」她憋了好久沒哭,這時卻破了功,斗大的淚啪答掉落。
他望了揪心,居然不忍再瞧著她,快速起身,幾乎想落荒而逃。
「十二哥!」她用著哽咽的嗓子喚住他。
他不得不停下腳步,不過沒敢回頭,只是站著不動。
她鼻子一吸,他沒回頭也好,這樣就看不見她的酸淚。「十二哥,我只是想謝謝你長期以來對我的照顧,將來咱們分開後,不管如何,嘉樂當你是……兄長,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好,你也別忘了嘉樂這個妹子。」
他臉龐繃住,尤其是聽見她一聲的兄長、妹子,這話由她嘴裡說出,竟分外刺耳,讓他了臉上起了一片陰寒。
「我不會忘記你的,就算你嫁人了,不管嫁多遠,這兒永遠是你第二個娘家,你嫁的人若敢欺負你,十二哥定為你出頭。」
「十二哥……真想當嘉樂一輩子的兄長嗎?」她幽幽地問。
「當然。」
「嘉……樂……真是太幸福了,這輩子有、有阿瑪,還有萬歲爺的疼愛,真是幸福得讓人嫉妒啊……」這「感恩」的啜泣聲迴蕩滿屋子。
永璂的胸膛緊縮,在這一瞬間竟有著強烈的窒息感,他趕忙低頭快步走了出去。
他有個預感,再不走,腳定住了,此後……不,這輩子就再也走不了了! 果然如永璂所預料,他人才走到宮門,消息傳進宮內,一道聖旨已下,皇帝不克接見,他被攆出宮門了。
轉身離宮後,另一道密旨已追來,中間無其他交代,只囑咐要他儘快處理亂黨事宜,不得鬆懈。他手上捏著聖旨,臉色無比難看,手一撕將密旨撕得破碎。
跟在身旁的小稻子瞧得心驚,見不到萬歲爺,主子真的火了,不過這是可以預料的事不是嗎?主子何必發火,不,該說,主子一開始就何必浪費時間走上這一趟?
「主子,格格該知道您的苦處的,您不受寵,萬歲爺不喜見到您,她能諒解的。」其實昨兒個若非格格出事,主子若想「光明正大」的見皇上一面還真不容易呢!
自個兒是萬歲爺從小就安插在主子身邊的人,自然知道萬歲真正的心意,他伺候的人才是這江山未來真正的主子,可惜在登璂前,說不得,唉,真苦了主子喲!
「哼!」永璂哼聲,不說話了。
為了皇位,為了獲取權勢後為皇額娘平反,他可以說忍辱負重了多年,甘願當個失勢的浪蕩阿哥,為皇阿瑪隊逆保國,他安於現狀,不有不甘,直到這時候,他才痛恨起自己的處境來,對陪伴他已久的丫頭的一個小小要求,他都心不從心,使不上半分力,不禁恨起自己的無用。
「主子,您不如趕回去送格格一程吧,有您想送,起碼會教她好受些。」小稻子建議道。
「不了,見到我,她更失望,就讓她自個兒走吧!」永璂聲音低沉得可怕。
想見到那丫頭哭哭啼啼道別的模樣,他整個人就感到空虛起來,還是別來道別這套好。
「其實主子也別這麼悶,格格嫁人,您……您不也解脫了,往後尋歡作樂時……呃……奴才是說,您為皇上辦事時也不用再偷偷摸摸,綁手綁腳了。」小稻子想想又說。
主子與格格相處久了,要分離難免不舍,但若想到這點好處,應該可以稍稍沖淡他的離愁吧?!
永璂黑眸一凜,轉身瞪人。「你說是這什麼渾話?!那丫頭的存在不是我的負擔,說什麼解脫,那丫頭、那丫頭她是我的……我的……」這聲妹子,他說了好多年了,怎麼這會突然說不出口了?
「唉,主子對于格格的情分,奴才可都是明白的,您從不喜歡格格到漸漸疼愛,這過程奴才都有參與、都瞧在眼底,格格是您的福星,是唯一對您不離不棄、沒有看不起過您的人,更重要的是,她還是唯一讓您嘗盡『偷情』快感的女人。」小稻子見他語塞後,自顧自的滔滔不絕起來。「難怪您捨不得她……」
永璂怔住了,是啊,這些事,小稻子沒提,他都快忘了——
「你就是嘉樂?那個半夜裡被送進我宮裡,強迫我要報恩的愛哭鬼?」十歲的永璂雙手負胸,睥睨地俯睇著吸吮著拇指的瓷娃兒。
母親是當朝國母,正受萬歲爺寵愛,而他本身聰明過人,儼然已是未來儲君,雖然年紀小小,這眉宇間卻已散發出王者之氣。
「我是嘉樂,可是我不是愛哭鬼,也沒有強迫你要報恩。」女娃兒沒有停止吸吮著大拇指,聲音含糊,像和著一堆口水在說話。
「你眼角還掛著淚屎,不是愛哭鬼是什麼?」昨兒個夜裡她進宮時,哭聲差點將他的宮殿給拆了,他正愛睏,悶著棉被忍著沒過來罵人,今兒個一早特意過來瞧個仔細,見她眼角還掛著哭乾的眼屎,果然是個討人厭的愛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