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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官?!怎麼可以報官,一見官府,咱們可都要吃牢飯了。」施長壽大驚。
將人私販交易,社會風氣雖是允許,但於法卻是不準的,因此坊間私下買賣奴隸,平時官府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不追究,不過若公然鬧到官府去,這縣老爺就不得不秉公辦理,這買賣者雙方都有罪,可通常富有的一方只要付個罰金就能了事,付不出錢來的貧窮人可就要坐牢了,難怪施長壽緊張。
「你怕吃牢飯就情願將女兒打死?」燕子飛怒問。
「不然怎麼著?女兒本來就不值錢,難道為了她一個,讓全家都陷入困境?」
施長壽說得理直氣壯。
「你!」
「燕少爺,您生在富貴之家不知人間疾苦,不是我要這麼逼自個女兒,我也是活不下去才會如此,若過得好,又怎會狠心賣女兒?」施長壽完全沒有書生體面的哭訴起來。
「這……」他登時也啞口了。
「少爺,是這丫頭自個兒求去的,現下已不是您的責任,人家的家務事您就別管了。」小染趕忙上前提醒。
這話確實如此,燕子飛沉吟的轉身瞧向正悶哭掉淚的人兒,明白各家有各家的苦,很多事他插不上手的,而這叫畫眉的女孩也很倔強,似乎不願對他低頭請求幫忙,他年紀小個性卻沉穩,當下也不強出頭,站了開去,這時小染趕緊招來轎子,急急將自家小主子請上轎。
小主子雖然才智高於一般人,但畢竟涉世不深,不知人心險惡,他若不幫著防著點,難保有人想騙取小少爺的同情心,讓小主子惹出麻煩事端來。
燕子飛上了轎,可仍忍不住翻開轎簾,盯向那咬緊牙根不開口的人兒,他心情有些煩躁,想要開口多問她一些事,不過小染已急忙的要轎夫走人了。
轎子走了十丈遠,他視線一直沒收回,見到一名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走上前,氣憤的掏出一串錢塞給一臉驚愕的畫眉手上,他疑惑的挑起眉,這人又是誰?
隔日,燕子飛由私塾下課,照例上轎要回府,他一腳才跨上轎,後頭的衣襬就教人給拉住了。
他訝異的回頭一瞧,更吃驚了。
「妳是……施畫眉!」他認了半天才叫出她的名字。
她今天的模樣比那日在街上遭她爹狠打時還要難看,頭髮被人扯得七零八落,臉上全是烏青指痕,連脖子都有勒痕,更別說她身上血跡斑斑,煞是嚇人。
天啊,這幾日她又發生什麼事了?
眼角瞥見四周,紛紛投來的好奇眼光,再加上小染已衝上前要怒斥趕人了,燕子飛趕緊將她一把拉上轎子,跟他一起坐進轎里。
小染見狀張大了嘴,想要將人揪下,但人是小少爺親自拉進去的,一時之間他也不敢莽撞,瞧瞧周圍的竊竊私語,只得咬牙先命令轎夫快走,別留下讓人議論了。
畫眉沒想到他會拉自己上轎,剎那間還真有點驚惶失措,瞪著他說不出半句話來。燕子飛打量著模樣悽慘的她。
「妳找我有事?」他小心的問,意外發覺自己竟對她很是擔心。
轎里狹窄,還好兩人都是孩子,一起擠在轎子裡還不至於動彈不得,畫眉想起自個兒來找他的目的,立刻屈了腿在他面前跪下。
「妳這是做什麼?」他嚇了一跳。
她頭叩在手臂上。「燕少爺,我錯了,先前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我能有機會伺候您就是我天大的福分,請您原諒畫眉的無狀,給畫眉再一次的機會,我想回燕府伺候您!」她抹淚悲切低下的請求。
燕子飛驚愕過後,好奇的望著她,想當日教她爹打得半死都沒肯鬆口要他幫忙,這會怎麼會轉變了態度,哭著要回燕府了?
「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我才決定要不要讓妳回來。」他正色的問。
她哭得跟淚人兒似的,但遲遲沒再出聲,這抽抽噎噎的模樣像是不想提。
「是牙販子找上門強迫妳來找我?」既然她只哭不說,他只好自個兒依常理猜測。
她掉淚搖頭。
「那是妳爹日夜逼打妳,妳受不了才回頭找我?」還是搖頭。
他瞪著她。「不說就下轎吧,我不可能在搞不清楚狀況下就將人帶回府去的,萬一惹事上身,我可不願意。」他冷靜的道。
聽他想撒手不管她也急了,沒多想自個兒身子有多髒,雙手更是烏漆抹黑,慌張的就握上人家乾淨無垢的手。
「好,我說,您別趕我下轎!」
見她情急的樣子,燕子飛也沒在意她弄髒了他的手,任她握著。「那就趕快說吧,我沒那麼多時間跟妳耗。」
回府後他還有很多事要做,近來爹放手讓他整理繡莊的帳務,這挺有意思的,他十五天就看完五年的帳,他預計再過二十天要將近十五年的帳給理清,所以沒空、也沒心思跟人糾纏太久。
畫眉深深勻氣後,吞了一口唾沫,強忍住恐懼。「我……」
「如何?」他有點不耐煩了。
「我……我!殺人了!」
「什麼?妳說什麼?!」他聞言大驚失色。 「你說什麼?要讓這丫頭重新回來?」花廳里趙彩雲尖著嗓子很是不滿,一雙眼更是怒瞪著已換過一身乾淨衣裳、跪在眾人面前的畫眉。「這怎麼可以?!這丫頭既然拒絕了你,就是瞧不起你,所以想留下當丫鬟,娘就不允了,這顧全的就是你的顏面,你現在倒好,沒幾天工夫就又變卦反悔的要人回來,你這不是教娘難做嗎?」燕怡君也不高興的撻伐。
「沒錯,這個施畫眉不識抬舉,你還讓她回來做什麼?況且娘已經著手為你找過新媳婦人選,你這樣豈不是教娘白忙了。」燕怡淑瞧了憤怒的趙相印一眼,趕緊接著罵。
她們四個女人才興高采烈的將施畫眉這礙眼的人送走,計劃著要說服爹讓相印與子飛送作堆,只要爹同意了,就算子飛再不願意,也不會拂逆爹的意思。幾人商量好,過幾天就輪流向爹提去,讓爹將相印放在心上,這樣一來相印總有機會當上這家裡的女主子的。這一切計劃得好好的,怎知突然間這小子又說要留人,且連人都給帶回來了,這麼一來相印不就又希望破滅了嗎?
為了自家姊妹,這施畫眉說什麼也不能讓她回來!
「子飛,這是怎麼回事?」燕華竹也不悅的問起。「定下童養媳的事可不能開玩笑的,不能一會說要,一會又反悔的,況且這丫頭先前說了對燕家童養媳這位置沒意願,既然如此,咱們也不想討一個不情不願的人進門。」對膽敢拒絕自個兒寶貝兒子的人,燕華竹也沒了好感,表情聲調淨是難得的嚴厲。
他這兒子可是萬中選一的人物,萬沒料到兒子沒嫌棄人家,對方倒先開口求去,對這事他當成是污辱,心頭上為此著實惱了好幾天。
燕子飛倒是很訝異帶施畫眉回家,反對聲浪會這麼強烈,就連爹都言明不接受了,當下煩惱著是否要打退堂鼓?眼睛瞄見畫眉垂下的肩膀,她也知道自個兒為他帶來麻煩了,那喪氣絕望的神情,讓他心房莫名地悶悶躁躁起來,當下抿了抿嘴道:「我想留下畫眉是因為我……我喜歡她!」
燕華竹眼一瞇,四周抽氣聲四起,無不驚訝他會說出這種話。他跟施畫眉應該只是見過面而已,怎麼說上喜歡了?這進展三級跳,誇張得莫名其妙。
趙相印更是不只震驚,手中的帕子都快扭破了。
而跪地的畫眉則是身子猛地一震,吃驚不已,為了幫她,他竟撒了這種謊?她感激得眼眶一熱,淚水當場泛濫。
「子飛,你真喜歡上人家,不是胡說的?」燕華竹卻是眉目驚喜了,他打內心希望兒子這方面早熟些,對女人多生出點心眼,這樣才好早日讓燕家開枝散葉,多子多孫。
「是啊。」燕子飛瞧了又哭了的人兒,心情更悶了,於是上前拉她起身,往自個兒身邊一站,答得乾脆。
「你胡說!我不信!」趙相印猛地忿忿然站起來吼道。
說不上為什麼,燕子飛一直對趙相印沒什麼好感,不喜歡與她親近,此時她突然跳出來質疑,讓他的臉色立即一沉。
愛子心切的燕華竹見兒子不高興,也對趙相印的失禮言行皺起眉頭來。趙彩雲不擔心燕子飛不快,只擔心老爺對侄女產生惡感,趕緊上前打圓場,「相印的意思是子飛才見過這丫頭沒多久,對施畫眉應該還不到那地步,說上喜歡太唐突,要子飛別被一個丫頭耍得失魂了,若將一個曾經不識好歹拒絕他的人再帶回府來,這可是有損尊嚴的,這事傳出去,好像是咱們巴著人家不放,這成何體統,老爺,您說這樣象話嗎?!」
老爺疼兒子逾恒生命,只要有一丁點讓燕子飛受到委屈的事他是萬不能容忍的,她故意這麼說,相信老爺不會讓施畫眉再回門的。
燕華竹果然繃住了臉。「子飛,這丫頭絕不能再回門,我不同意!」
「爹,畫眉是我第一個喜歡上的人,她是說過不想當我的童養媳,可我卻越見她越可愛,她離府後,我還思念的私下去找她,這才死求活求的將人求回來,你若再將她趕跑,那我不是白求了?!」燕子飛攤著手說。
「你去求人?!」燕華竹一聽,這還得了!
「沒錯,是小染陪我去的,不信你可以問他。」他指向被點名的隨身小廝。
「小染,真有這回事?」燕華竹拍著茶几怒問。
小染嚇著,硬著頭皮站出來,埋怨的瞄了一眼氣定神閒的少爺。小少爺扯上他做什麼,這不是要逼著自個兒幫他說謊嗎?「是……是有這回事。」他苦著臉,也只好如此回答老爺。
「子飛是何時找上施畫眉的?當時又是什麼狀況?」燕華竹急問。
小染無奈的雙眼再往小主子那兒飄,見他面無表情,但眉毛輕挑了一下,他嘆口氣,伺候他那麼久了,哪能不了解他的意思,當下搔搔頭,開始編故事了。
「小少爺一連七天在私塾下課後就去見她,拜……拜託她重新回府,求了她好久她都不肯,還說不希罕燕府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她爹跟兄弟也不屑將女兒送到咱們這兒,甚至將少爺趕跑……小少爺不死心,這一次鐵了心的將人家強擄上轎,在轎里與她糾纏了好久,好言好語,只差沒跪地拜託……這才將人求回來……」他說著說著,擔心會不會說得過火了,瞧見小主子點頭,這才放心。
一旁的畫眉聽得臉上萬紫千紅,這完全顛倒是非與事實不符,她羞慚得恨不得有地洞可鑽。
燕華竹心驚的瞪了大眼。「子飛,你當真這麼喜歡人家?喜歡到還干出擄人上轎的事來?」他從不知兒子喜歡上一個人後會這麼的激切執著。
「嗯,既然喜歡人家就該主動追求不是嗎?爹,喜歡一個人該是不分貴賤的,姑且不論將來我與她會如何,但這一見鍾情的事就是發生了,還是請爹成全吧!」燕子飛拉著身旁聽傻了的畫眉一道跪下。此舉教在座的四個女人全變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