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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猶猶豫豫,慢慢轉了車頭,往城中去了。
紇干承基很是歡喜的模樣,拉住我手跑進了院子。
這座院落顯然是新建的,沒有太古老的樹木,樹齡大些的,可以一眼看出是從別處移栽而來。最招人眼的果然是荷花,白的紅的,或素妍或嬌媚。新開挖的池子極大,水亦極清,如大塊透明柔軟的琉璃,清晰地透出每支碧綠的葉徑,和成群遊蕩的魚兒。沿著池邊小徑走過,果然極是清慡怡人,東方家的書苑裡的小小池子,卻是萬萬不能比了——如果不是想到身旁跟著個滿臉笑容的壞小子,我倒是樂意在這裡好好盤桓一番。
可能李承乾的確很少在這裡居住,大院裡的婢僕並不多,一路竟沒碰上幾個人。
直到轉到荷花深處的一處水榭,才有兩個丫環迎出,一面恭恭敬敬叫著“紇干公子”,一面忙忙去備茶和點心。
在我面前一臉壞笑的紇干承基,在丫環們的笑容里卻顯得有些冷淡,冰冰涼涼看她們將茶和點心放好,很漠然地吩咐他們:“我有事,你們離遠點。”
丫環們顯然有些怕他,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紇干承基見人都走了,才又有些笑意,將水榭的紗窗開了,正對著滿池的盈盈荷花;又將茶水和點心都移到臨窗的几上,道:“容書兒,到這裡來,正好可以看荷花哩。”
不知為什麼,他似乎很喜歡連名帶姓喚我,我卻聽得有些不自在。我皺眉道:“荷花麼,我在東方家也能看到,犯不著給你關到這裡來看。”
紇干承基怔了怔,道:“我沒關你。”
我道:“難道是我自己願意來的?”
紇干承基又顯出了委屈,道:“我在蘇府看到你,似乎很不高興的樣子,就想著你一定喜歡荷花,特特把你帶來,倒又成我欺負你一般。”
我氣不打一處來,道:“硬把我劫到這裡來,還說不是欺負我麼?”
紇干承基怔了怔,道:“如果東方清遙在路上把你帶回家,你也說他劫你麼?”
我怒道:“你怎麼跟他比?他帶我回家,怎會是劫我?”
紇干承基道:“我跟他又有什麼不同?你又沒嫁他,憑什麼他能帶你回家,我不能帶你回家?”
我給這個不知道是太聰明還是太愚蠢的男人,氣得頭都暈了,滿池的荷花,看來倒像是滿天的星斗,晃悠悠亂轉。
紇干承基看我立不大住模樣,忙來扶我。
我一把甩過他手,自己扶了頭坐下。
紇干承基看我煩惱模樣,居然沉默了許久,才道:“其實我就是想看看你,跟你說說話,真沒想氣你。”
我哼了一聲,道:“既然知道我不喜歡來,硬逼著我來了,還想著我會很高興麼?”
紇干承基嘿嘿一笑,道:“那就當我壞蛋好了。我想試試你心上人到底武藝夠不夠強,喜歡你夠不夠多,膽子夠不夠大,會不會來救你。”
“清遙自然會來救我。”我把點心抓了一個,揉碎,丟到窗下的池了里餵魚。
那魚並不懼人,很快聚集上來,爭先恐後游來,成串在窗下吐著水泡。
紇干承基把一隻手搭上我肩膀,溫暖結實的身子也靠了過來。
我忙退後,不讓他碰我。
紇干承基眼中閃過一絲怒意,道:“我又不會吃了你,幹嘛見我像見了個鬼似的?”
我怒道:“你以為你比鬼好多少?盡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我才懶得理你!”
紇干承基笑容終於斂去,羞怒似的瞪著我,修長好看的指骨摳著茶杯,一用力,青瓷花紋的杯子立時裂開,滾燙的茶水全傾在他的手和衣袖上,細碎的瓷片刺入手中,竟有殷紅的血冒了出來。
我見他面色不對,心裡也害怕起來。對於紇干承基這個少年,我雖知他的劍法深不可測,人品也不是什麼好的,可我畢竟救過他,他也曾放過我,又知他與于志寧的那段秘事,料他還不致是喪盡天良之徒,因此即便被他帶來這裡,也只是驚而非懼,大約就是篤定他不會拿我怎麼樣吧。
但此刻,他惱羞成怒的模樣卻著實有些可怕。想了一想,我慢慢走過去,不經意般道:“怎麼把杯子弄碎了?流血很好玩麼?”
我取了個絲帕來,握起他的手,輕輕為他包紮。
紇干承基的怒意果然立即消散了。那眸子,又如當日我為他吸毒時那般純淨溫和,卻少了幾分倔強驕傲。
雪白的絲帕,很快系在他的手上,手背上結了個很大的蝴蝶結。
紇干承基出神地看著那個蝴蝶結,忽然冒出了一句:“上次你幫我包紮的背上毒傷,養得很好,幾天就好了,就是多一個寶劍挖出的疤。我常常照著鏡子瞧瞧那塊疤,想著你一個姑娘家當時怎麼敢下的手。”
我不想招惹他,強笑了笑,慢慢跪坐到幾前,啜著我的茶。
紇干承基卻極認真地慢慢到我身側坐下,伸出手來,將我擁住。
我呼吸停滯了片刻,開始掙扎,用拳使勁砸他。
紇干承基的胸脯和臂膀堅實得像鐵,我砸得手疼,他卻沒感覺一般,反把我扣得更緊了,緊得近乎窒息。
我急得快要哭出來,這時紇干承基卻說話了,聲音出乎意料地柔和低沉,像一個初解人事的鄰家男孩:“讓我抱一抱吧,容書兒。我只抱一抱你,一定不做別的!”
在那樣鐵的手腕里,再多的掙扎只是徒勞。我無奈地抬頭看向紇干承基,好生恨怒。
紇干承基卻只是閉著眼,什麼也不說,只有一顆心,正在我胸前砰砰跳動著,連軀體,也隨著心跳微微顫抖著。
我忽然間就明白了。
這個驕傲倔強的少年劍客,只怕,只怕是對我動了情了。
第二十九章 漢王
把我捉了來,這麼著氣我逗我。這人喜歡人的方式,也夠特別的。
覺出他沒有惡意來,我微微鬆了口氣,不再掙扎,由他緊抱著。心裡安慰自己,就當是我淘氣的表弟在逗我玩兒,又打什麼緊?這樣想著,倒也不很難受了,連滾到眼眶裡的淚花也縮也回去,只在籌謀著脫身之法。
紇干承基果然沒做別的,只是一味抱著我,輕嗅著我髮際味道,便似已心滿意足一般,連呼吸都慢慢低勻起來。
可一直這麼擁抱著,對我來說時間卻流得太慢了些。我慢慢挪動著步子,想趁他心神漸漸鬆懈時推開他的手。
這時門外傳來一聲咳嗽,伴著一絲壓在鼻中的笑意。
我和紇干承基俱是一驚,紇干承基更是身體震了一震,放開了我,臉上露出羞惱之色。
這個不知趣的人,只怕要倒霉了。
我有些幸災樂禍地看向那慢慢挪過來的一堆肥肉。
真的是一堆肥肉呀,本不算很高的身軀,被周身的贅肉一包,更顯出腰如水桶了!哦,那人的腰,如果換了現代的水桶,可以抵得上三四個了!
至於面容,也許蠻富態的,可惜這麼一肥,除了胖得像豬,我再形容不出他的特色了。
我以為紇干承基會憤怒地一腳踢向那堆肥肉;而紇干承基最初的眼神,的確像是想一腳踢過去或一劍飛過去。
但他看清來人時,火燒的目光竟如水澆一般恢復沉靜,沉靜得近乎無情,嘴角也微微翹起,露出嘲諷似的驕傲的笑,掩藏著一股看不出的殺氣。
“漢王爺!”紇干承基近前,躬身施禮,冷淡而不失恭敬。
原來這就是那個想占有泣紅的那個漢王,有名的好色王爺李元昌。可惜他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比起遠親的宗室王爺江夏王來,更要威風許多,居然極少有人敢摘他的不是。
這肥豬般的漢王正哈哈笑道:“承基,什麼時候,也喜歡起女人來了?”
紇干承基微笑道:“我不是一直喜歡女人麼?”
漢王笑得有些詭異,道:“我記得,你要過的女人雖多,但事後你總是把用過的女人和你的弟兄們一起分享。這個女人,似乎是個例外哦?你居然一個人悄悄把她帶到這裡來,看來是打算獨占了。”
我的額上沁出汗來,不覺往紇干承基身後閃去。
紇干承基也有意無意移了一步,將我掩到他身後,才道:“王爺說笑了。這個女子,卻是我故識,於我有些淵源,自是不能將她與其他女子相比了。”
“淵源?”漢王身體雖是肥胖,卻不笨重,居然很快挪到我身畔來,細細看我的臉,道:“哦,長得倒也一般,不過,不過倒是有股子書香氣。這樣的女子睡起來是很有味道的。”
他口中的熱氣,帶著難聞的異味,直噴到我臉上,手也向我臉上摸來,眼裡的貪婪之獸慾,絲毫不加掩飾。
我頭皮發炸,突然覺得紇干承基這樣的人,實在算是個好人。
而紇干承基卻只是定定站在那裡,有些猶豫和茫然的模樣。
我咬咬牙,繼續向紇干承基身後躲去,指尖無意觸著紇干承基的手,我立刻握住,握得緊緊的。
紇干承基的手有些涼,可我的手更涼,冰涼中帶著絲顫抖。
紇干承基的手似乎也抖了一下,然後突然地反握住我的手,幾乎將我整個的手都包住,緊緊地包住。
然後紇干承基揚臉笑道:“王爺閱人無數,想來是不屑與承基爭這麼個小小女子吧。”
漢王大約沒想到紇干承基公然承認我是他的女人,怔了一怔,才笑道:“原來,你小子真的動心了。哈哈,可女人只是衣服一般,有又什麼好寶貝的?”
紇干承基笑了笑,道:“可這個女人,曾救過我,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她看成衣服的。”隱隱有一絲溫度,開始從他掌心傳來。
也許饃鏌是爭起來香,女人也是爭起來美吧,漢王看我的眼神,反而更是灼熱了。他捻著漆黑的鬍子,吞著口水,道:“承基,看來把她當成你的禁臠了。這就不義氣了。”
史載太子李承乾一黨,行事荒誕,常派人從民間偷來馬羊,又東宮之中,搭起帳蓬來,著突厥衣,仿突厥人,大口吃酒,大塊吃肉,甚至找來許多女子,在帳蓬之中集體yín樂。紇干承基作為太子的心腹劍客之一,這些荒yín活動,自然也是少不了他的。
紇干承基低頭辨道:“她不是罪人家的女兒,也不是煙花女子,自是不能像以前的那些女子一樣對待。”
漢王似在權衡著什麼,好久才哈哈笑道:“這裡的風景著實不錯,等蘇勖把花月樓那個女人送來,我也帶她來賞花。那個女人,也是個尤物呢!不過在jì院混了那麼久,只怕也不是個黃花閨女了,沒你手裡這個女子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