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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畫兒張了張嘴,唇邊依舊是塗抹上去的鮮艷玫瑰紅色,但已經笑不出來了。

    我繼續笑道:“而且二姐別老是在我面前提你是東方家主母什麼的,你到東方清遙給我立的墓碑上瞧瞧去,寫的可是東方門主母容氏之墓!如今東方家冒出兩個主母來,等東方清遙出來,我可要好好問問他該如何處置!”

    我很滿意地看到容畫兒的臉色已經變作鐵青,憤怒地叫道:“你……你……”

    容錦城已經笑道:“姐妹共侍一夫,共同主事,不分大小,也是個好主意。”

    容畫兒“哼”了一聲,卻不敢頂撞父親,只道:“我先去吃飯。”

    我勉強維持著笑容,看著容畫兒恨恨離去,胃裡的酸苦翻江倒海般涌著,心頭似有把刀,狠狠刮著,生冷地疼痛著。叫我和人共侍一夫?笑話!我就是不嫁人,也不能容忍那樣的羞辱,那是對一個現代靈魂的刮骨羞辱。

    剪碧似鬆了口氣,見我扶她,忙順勢站起,乖巧地立在白瑪旁邊。白瑪見她瘦弱,很好奇地看著她,然後端了張椅子來,給她坐下。  

    剪碧見我點了頭,方敢落坐,依舊一副小心翼翼驚弓之鳥的模樣。我勃然大怒。這個侍女原來好生開朗來著,也不知容畫兒怎麼折騰過她,竟弄成這樣。

    容錦城自我和剪碧、容畫兒說話以來便很少開口,直到此時,才輕嘆一口氣,道:“書兒,你其實比你母親能幹。”

    我怔了怔。容錦城眼裡,他心愛的不惜用任何手段得到的梅絡絡永遠該是最好的啊?

    容錦城垂下頭,道:“我老了,這容家的江山,遲早要有人來頂,我本來一直擔心著無人承繼,現在,總算有人了。”

    我迷惑地握住老父的手:“父親,你怎麼了?為什麼有這些感慨來?”

    容錦城輕輕拍著我的手,一笑,有些淒涼,更有些寬慰,道:“我跟你說了這許多時候的話,早知道你很聰明了。剛才你應對你姐姐,分明又有一副殺伐決斷的神氣,看來你的謀略,也極是超群,三娘和你姐姐雖是厲害,卻不會是你對手。你遠從吐蕃而來,只怕,對如何相救清遙,也已經有所計劃了吧?”

    我略略一滯,垂下眼瞼,低低道:“我有一些想法,但想實現,卻未必容易。”  

    容錦城苦笑道:“當然不容易。前面面對的,是目前東宮太子殿下,未來的皇帝啊,我來京城兩個月,已經設盡辦法,我自己也暗地裡去見過皇上,他只答應我等案子完全明朗後再作判決;我又叫了你大姐請求你大姐夫到太子處去求情,其餘能拜託的人也都拜託了,都不曾有用過。”

    大姐容詩兒,倒是個和二夫人差不多的寬厚之人,嫁的是洋州刺史趙節,也是太子的心腹之一。只是女色在趙節心裡究竟是什麼地位,卻無法摸透。但想來應該不如太子許諾的未來吧!

    我捏緊了拳頭,像對自己,又像對容錦城,一字一頓說道:“我一定要救出清遙!不管前面攔的是太子,還是漢王!太子會是未來的皇帝,無非因為他是太子罷了!如果他當不成太子呢?”

    容錦城忙掩我嘴,低聲道:“別亂說話。我們只管救人就好,誰當太子,還不一樣?何況太子地位,又豈是我們所以撼動得了的?漢王,侯君集,杜如晦的兒子杜荷,長廣公主的兒子、你的大姐夫趙節,包括皇上最欣賞的直臣魏徵,都是太子支持者;魏王因東方清遙一事,反被皇上疑心,目前也不敢輕舉妄動。咱們勢單力薄,能不捲入這場是非,還是少捲入得好。”  

    我自己也有些窒息。我,真的決定了嗎?歷史,這一千多年前的歷史,我真的要去干預了嗎?

    我的面色一定也很不好看,容錦城哄著我一般柔聲道:“咱們先吃飯去。”

    我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兒,真被他視同拱璧了。

    飯菜極是豐盛,都是我許久不曾嘗過的中土菜式,這也是我近兩年來吃得最香的一次。當然,如果容畫兒能夠不把虛偽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我會吃得更舒坦。而三夫人卻託言身體不適,未曾前來,我也不放在心上。

    飯罷,容錦城親將我送到臥室,仔細看了起居應用之物有無缺失,方才離去。

    臥室之旁的房間,已經辟出來給頓珠他們住。白瑪一路俱是和我睡作一處,此時臥室中也另設了一床,本來是給她睡的。但剪碧此時有了身孕,我並不放心叫她睡到別處去,跟我睡一床又怕晚上碰著她的肚子,擾了她的小寶寶,遂叫她單獨睡了一床,讓白瑪依舊和我睡一起。好在房間極是暢朗,幃幄之前雖用檀香木雕四季花木的大屏風隔開,地方依舊敞大。

    一時淨了面,卸了妝,剪碧如以前一般,腆著肚子,來為我收拾簪環,整理頭髮。我忙拉住她,道:“好丫頭,你只坐著就好了,都是這麼重的身子了!你以為我真要了你來服侍人的麼?”  

    剪碧掩了嘴,嗚咽兩聲,撲通跪倒在我面前,道:“小姐,幸虧你回來了!不然我可死定了!”

    我將面前邊緣嵌著牡丹花枝紋理的銅鏡正了一正,慢慢拔著頭上的珠花髮釵,道:“容畫兒,欺負你麼?”

    剪碧解開外裳,將兩隻袖子翻了開來,伸到我面前,道:“小姐,容畫兒,我們那夫人,便是這般待的我!”

    這是怎樣的一雙手臂!青一塊,紫一塊,更有銳物扎傷的痕跡,新傷疊舊傷,慘不妨睹。

    我默默將剪碧拉起,推到對面坐下,苦笑道:“這容畫兒,還真下得了手!我只奇怪,清遙居然不管麼?”

    剪碧一大汪的眼淚在眼圈裡滾來滾去,道:“公子在時,容畫兒自然不敢動手,頂多背後使些壞,當公子面,卻是和和氣氣的,一副賢惠的模樣。自公子出事後,她就明著說,是我使狐媚子勾引了公子,是我和小姐一起,一起害死了公子。只要聽說一次公子難救,便回來好生收拾我。我的背上,腿上,也全是傷,上月被她一頓鞭子,打得差點爬不起來。如果不是小姐回來了,只怕我死了也沒人知道!”  

    剪碧又傷又痛,又伏倒在桌子上,放聲大哭。

    白瑪最是面冷心熱之人,雖不能完全明白剪碧在說什麼,也輕輕拍著剪碧肩膀,指著我用生澀的漢語道:“不怕,不怕,轉世的綠度母,會護佑我們!”

    常和文成公主在一起,倒也得到了吐蕃人神母般的敬仰。

    我苦笑,更覺肩上好生沉甸甸。

    剪碧驀地抬起頭,道:“小姐,剪碧其實並不怕痛怕苦,只是擔心我這個沒用的娘親,保不住肚子裡這點東方家的骨血,黃泉之下也沒臉見公子!公子只怕是救不得了,我不明白夫人為何這般心狠,難道要絕了東方家最後一點血脈麼?”

    東方清遙救不得?我冷笑著看著銅鏡里那張清絕冷冽的臉,冰寒寒道:“誰說他救不得?我偏要救!不然我又回來做什麼?”

    第十六章 落梅風

    剪碧眸子裡閃過藍色閃電般的光彩,突然又跪下,抹乾眼淚道:“如果公子能給救出來,那剪碧便是這時候便死了,也無甚遺憾了!小姐,你救他,一定救他!”

    我慢慢垂下眼瞼,又是一陣酸澀泛上心頭,道:“剪碧,你喜歡東方清遙?”  

    剪碧一窒,瞬間僵直的臉上閃過一陣慌亂的笑容,道:“剪碧原是個下賤之人,哪配喜歡公子?只是公子既然納了我,他便是我的夫,我的天,我便是死了,也不能動搖到我的天哪!”

    我吞下滿心滿口的苦水,展顏笑道:“我知道了。”

    剪碧卻是神思不屬,有些惘然地喘了口氣兒,忽然又道:“小姐你別誤會。剪碧只是一廂情願而已,公子其實並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二小姐。公子的心裡,一直只念著小姐。娶二小姐,也只為她是你姐姐來著;他納我,則是我……我勾引了他。他常常不理夫人,只在你以前的屋子裡徘徊,許多時候會喝酒,然後就睡在那裡。有一次我實在不忍見他痛苦的樣子,上前安慰他,他卻把我當成了你……”

    “你別說了!”我忽然高聲喝道,握緊在手中的四蝶長銀釵被我狠狠擲到銅鏡里我自己那張冰冷的臉上。四隻招展的蝶頓時破碎開來,剩了單獨的翼四散掉落,這片片折斷的翅膀,像煞了我不成片斷的夢,和絲絲縷縷的傷,——狠插在心間。

    剪碧驚呆了,連哽咽聲都不敢發出。  

    白瑪也從不曾見我這個與世無尤的人生過氣,一時也怔怔看著我,連勸都不敢勸。

    我解下外衣,慢慢道:“我累了,你們也早點睡吧。”

    剪碧回過神來,忙來幫我解衣;白瑪鋪好床,將我扶了上去,才去吹熄了那銅盤裡的蠟燭。

    我躺下了,冰涼的淚水,才在黑暗裡徐徐淌落,慢慢洇濕繡花的軟枕。

    外面有寒風凜冽,呼號不已,打得窗紙撲撲作響。那枝頭無數繁花,經了這般冰寒北風,一定花殘粉謝,零落大半了。到清晨起來,地間必是鋪了一層雲錦了。

    容家的被衾鋪蓋,自是最好不過的,輕軟暖和,但這一夜我卻睡得很不踏實,直到下半夜時,還聽得剪碧在對面床上輾轉反側的聲音,不知是因為傷口疼,還是因為心裡有事。直到風歇了,眼見霜空破曉,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

    等醒來時,白瑪已經穿戴整齊,回頭看剪碧睡得正香,遂也不去擾她,悄悄到外屋去梳了妝,那廂已有人侯著,請我去前廳用早餐了。白瑪幫我披了件深藍的斗篷,戴上風帽,才陪了我前去。

    冰冷的凍土之上,果然已是錦繡一片,那冷香瓣瓣,零落塵埃,依舊綻著入骨的沁香,令人神智清明之際,不由對那落梅生出幾分憐意。石板的路上,亦是飄拂著朵朵清瓣,半透明如同七彩水晶一般,令人不忍踩踏下去。  

    但一陣腳步聲,卻毫不猶疑地從另一個方向快步而來,踐踏著落花,很快走到了我的面前。

    “三妹,早啊!”容畫兒摘了一朵嫩蕾,將那紅寶石一樣的顏色,湊到鼻邊聞了一聞,笑道:“好香!可惜一夜風過,最招人眼的花兒全給吹落了!”

    我微笑道:“吹落又如何?這落梅不也是別有一番動人心魄的韻致麼?何況便是零落成泥了,也不掩這滿園的清香呀。”

    三夫人已經神色如常,絲毫不見昨日的羞惱之色。她安安穩穩地踱著步,笑道:“三小姐的眼光倒也別致。這殘花敗落,居然也能與枝頭開得正盛的花苞相比,真是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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