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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眾人遣走,瞅著容錦城漸漸蒼老的憂鬱面容,竭力展著璀璨的笑容,婉聲道:“父親,你放心,這是我最後一次傷心!從此我不會再哭了。我會笑著,聽那些惡人哭!”

    容錦城深深凝視著我,低微地嘆息:“書兒,你真的知道了自己要什麼嗎?”

    我點頭,吸著梅花的冷香和銀炭輕微的炭香,徐徐道:“我原來只有模糊的救人概念,但我現在知道了。我知道自己要什麼。所有害我的人,害清遙的人,我要親手要他們付出代價!”

    不想再等歷史,也來不及再去等待那些可能遙遙無期的歷史對惡人的懲罰。說不準歷史註定就在我的手中。我能推動文成公主的入蕃,為什麼不能推動太子的失敗,漢王的滅亡,和晉王的堀起?

    抬頭向窗外,白雪漫漫,清光流彩,竟如白晝一般,只有那冰寒,那夜晚的冰寒透過那單薄的窗紙,透過銀霜火爐,刀鋒般肆意襲入心扉,漫沉沉浸透了一顆曾溫暖跳動的心。

    容錦城舉起手指,輕輕穿過我披散的頭髮,慢慢撫至發梢,溫柔地嘆息著:“書兒,你可比你娘堅強多了。”

    他那般一個四平八穩行事謹慎的商人,此時看我的眼神,無奈,卻隱著……激賞?

    他欣賞我的一意孤行麼?與大唐最有權勢的人相明爭暗鬥,他居然敢欣賞?我垂下頭,忍不住低低問道:“父親,你怕不怕我會牽累容家?”

    容錦城微笑道:“容家?容家無非還有你和你二姐罷了。你在外漂泊這許多年,性子自是比尋常女子堅韌許多,既已決意如此,我又豈能攔你?而且救不回清遙,你和畫兒豈不……”

    他緊皺著眉嘆道:“其實,你這姐姐麼,她母親未免太縱了她,才讓她的性子如此驕橫。而我最不該,最不該聽了你三娘的勸,要清遙答應娶她,誤了清遙和你,只怕也誤了她了。清遙那孩子,除了你,眼裡哪裡還有別人?我直到前日親眼見到了我們神智清明的女兒,才算明白清遙為何對你念念不忘了。原來我的女兒,真是世上最出色的女孩呢!”

    我眼圈又要紅起來,忙笑道:“也沒什麼,他既娶了我二姐,便是我姐夫,我救了他出來,自然把他當姐夫看待。”

    “那你呢,書兒?”

    望著父親眼中的擔憂,我淡定地笑:“父親,你既知道女兒出色,還怕尋不著如意夫婿麼?何況父親也說了,憑咱們的家世,原不愁找不著好親事。”嘴裡說著,指甲卻深深掐入手掌的肌肉,好生疼痛,卻遠不如心頭如零割般的碎痛。清遙,清遙,你只會是我姐夫,不是麼?我永遠不會和別的女人分享我的丈夫,不是麼?可我心頭的碎痛到底是從何而來?

    容錦城看著我掩不住的悽愴,沉吟道:“嗯,上次你也說了,叫我打聽蘇勖的事。那孩子,原來倒是不錯的,可惜名利心太重了一些。清遙如果不是和他走得近,未必會想到和魏王去聯手。近來跟南昌公主走得很近呢!”

    我點點頭。原來那日在蘇府門口遇到的那個貴族少女是南昌公主,卻不知是哪宮娘娘生的,在宮中居住時居然不曾見到過。

    而容錦城怔怔望住雪後的零落殘陽,道:“如果蘇勖秉性有清遙一半淡泊,倒還配得過你。”

    這時我才明白他突然提到蘇勖之意,面色微一紅,立時又蒼白,相愛,成親,生兒育女,這些尋常人咫尺之間的幸福,距我究竟有多遠?心口悶悶地痛,似給塞了一大團棉絮,棉絮里包著塊大石頭,狠狠向下墜著。但我卻不想再流淚了,絕不想流淚。

    這時外面又有敲門聲,卻是三夫人和容畫兒也來看我。我和三夫人彼此已撕破了臉,她眼裡便頗有些不加掩飾的鄙薄和幸災樂禍之意;容畫兒卻還笑容怡人。

    三夫人著了杏黃的襖子,搓著雙手道:“這麼個大冷天的,三小姐是不是著了涼,發燒發得腦子不清呢?方才三小姐在叫什麼?要漢王的人頭?我沒聽錯嗎?不知道容家有幾個家可以給抄,容三小姐就有幾顆人頭夠砍的?”

    我淡淡道:“此刻我便是跟皇上這般說了,只怕他也未必會砍我的頭。三夫人還是多多操心自己容貌衣著吧。面色本就萎黃,映著這麼身黃衫子,看來怎生這麼憔悴蒼老?父親向來愛惜三夫人容貌,三夫人自己也當好好珍惜才是。”

    三夫人見我簡簡單單把話頭引到她最注重的衣著上來,又是意外,又是驚詫,一抬頭,見容錦城很是不滿地瞪著自己,更是惶惑,低頭細看自己衣著是否地真如我說的那麼不妥當。

    容畫兒卻過來親親熱熱握住我的手,笑出嬌嫩臉頰一對深深梨渦來,甜甜道:“我就知道三妹不是那等沒輕沒重的人呢。果然是皇宮裡呆過的,看來很知道皇上心思呢。”

    我料得她沒那麼簡單只來這麼幾句似捧實諷的話語,淺笑著看了她不說話。

    果然容畫兒跟我說了兩句,繼而向容錦城嗲道:“父親啊,你看三妹妹這身子,弱成這樣,必要多叫幾個侍女來好生服侍才好啊。”

    容錦城聽這話倒也有些喜意,道:“嗯,我也想著再找些人來服侍書兒。難為你想著,也算是做姐姐的心了。”

    容畫兒嬌笑道:“我就想著,我房裡還有兩丫環不錯,就給了妹妹吧。妹妹現今茬弱,剪碧笨重身子,自是服侍不好,只怕反叫妹妹費心,不如還跟了我去吧。”

    第二十三章 密室

    來了。我袖起手,軟軟靠在枕上,微笑道:“我以前在長安,一直由剪碧服侍著,每夜若不是她服侍,還真睡不好呢。勞剪碧拖著笨身子服侍,自然辛苦些,所以我今兒叫熟人帶了個靈巧的侍女進來,和剪碧一道服侍我呢!”我高聲叫道:“小夭!”

    桃夭極是機靈,應了一聲早跑了過來。她來時便已換下了過於艷麗的衫,看來甚是樸素,除非了過於俏麗一些,說是個丫環,也無不妥之處。

    我微笑看著容畫兒,笑道:“二姐看,這丫頭不錯吧!不過,二姐對我和剪碧一片真心,我也算收到啦!”

    容畫兒玫瑰般的嘴唇抖了幾抖,道:“果然伶俐樣兒。只是這般標緻,不知會不會服侍人呢?”

    桃夭笑道:“二小姐放心,小夭從八歲就學著侍侯小姐們了,一定把三小姐照顧得好好的!”

    容畫兒還待說話,容錦城看了看遠遠畏怯站著的剪碧,皺眉道:“好了,畫兒,書兒才好一點,你先不要擾了她的好。”

    她們母女給說了,一時站不住,只得告辭而去。

    容錦城回頭問我:“這丫頭,就是你想贖的那位桃夭姑娘?”

    桃夭立刻跪到容錦城面前,磕了三個響頭,道:“早聽容姑娘說她父親是個老神仙一樣的人物,果然不假。小夭謝過老爺搭救之恩啦!”

    容錦城還沒說要收留她,桃夭便先說上一堆好話,謝他的救命之恩,容錦城又如何說得出趕她的話?只苦笑問道:“你怎麼從漢王府逃出來的?”

    桃夭笑道:“我有個紇干承基哥哥,劍法好得很。漢王要留我下來,紇乾哥哥把案幾都劈成了兩半,把我拉了就跑。漢王府那麼多人呢,都不敢攔他,把漢王的鬍子氣得一翹一翹的,好玩極了!”

    她說得好生輕鬆,眼裡卻也有驚怖閃過。料想漢王對桃夭的態度必然相當惡劣,而紇干承基和漢王的衝突也是劍拔弩張,異常緊張;紇干承基帶她出來立刻給她換了衣衫,自己也帶了斗笠掩面才來見我,說明紇干承基自己也是知道和漢王的衝突鬧得大了,怕連累到容家,故而不願讓人識破他和桃夭的真面目。

    容錦城“噢”了一聲,拿眼看我。

    我只點頭道:“桃夭,你且在我這裡以侍女的名義避一陣子再作計較。但記住了別跟人說你和紇干承基的真實身份,知道嗎?”

    桃夭嘻嘻笑道:“我知道。紇乾哥哥一路就吩咐了我,說容三小姐身子弱,叫我什麼都聽小姐的,要天天哄小姐開心,萬萬不能惹小姐生氣。說如果我能讓小姐每天笑上三十次,等我成親時,他認我作乾妹妹呢!”

    她天真無邪只顧說著,全然不知禁忌,我和容錦城對視一眼,不由莞爾。

    桃夭拍手道:“看到啦,小姐已經笑了一次了!笑得好好看!”

    從此桃夭便也和白瑪、剪碧一般地叫我小姐了,那麼個伶俐的女孩在身邊,倒也頗不寂寞。

    唯一讓我煩惱的事,她幾乎從沒有過一個時辰不曾提過她的紇乾哥哥!不敢多說別的,只是一味說紇乾哥哥對她怎麼怎麼好,又怎麼怎麼吩咐她服侍小姐。

    虧得她嘴不疼,我心裡卻聽得揪起來,好容易狠下的心,給她粉嘟嘟的嘴巴念了無數遍,居然還會冒出絲絲的罪惡感來。

    我不想再拖泥帶水,決定邁出讓我自己無法回頭的一步。

    第二日一早,積雪消融大半,我打聽得蘇勖在府中,讓人備了馬車,帶了白瑪等人,徑去蘇府。

    蘇勖見我來,已不如前次意外,只是有些慌忙地將我迎入府中。

    我緊跟在他後面,輕問道:“找個安靜的地方,敘敘吧!”

    安靜,有時候也是秘密的代名詞。

    蘇勖略一猶豫,帶我轉過蕭蕭竹林,將我引入一間極大的書房。

    我叫白瑪、頓珠等在外守著,緊隨蘇勖踏入書房。

    蘇勖微笑道:“書兒,有急事?”

    我淡然笑道:“不是急事。大事而已!”

    我將紇干承基和齊王李佑的密信交給了蘇勖。

    蘇勖疑惑地打開一封,不過看了兩行,立刻臉色大變,眼睛裡星芒閃亮,說不出的光彩,竟與初遇那夜他的動人眼神有異曲同工之妙。政治與愛情,在他看來只怕還是前者更動人一些呢。

    蘇勖看了兩封,吐了口氣,走到牆邊,推轉過一道書架,露出一道暗門來,輕聲道:“進來談!”

    蘇家幾代從政,我也料他家必有秘室,也不訝異,徑隨了他進去。

    裡面陳設很簡單,只幾張案幾,幾張坐墊,方便議事而已。暗門對面的有窗欞,卻給密密藤羅纏繞,只有些微的光線透進來,勉強視物而已;而從外向內看,這幽隱密林深處的小窗,大概是很難發現得了的。

    “你從哪裡得來的?”蘇勖聲音顫抖,連點燭的手也在顫抖著,只有如星的眸子更加閃亮,有種珍珠的異彩動人。

    “從哪裡來,很重要麼?”我悵然道:“只要於你有用,於我有用,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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