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頁
公元644年,應該是唐貞觀十八年,而我,不是在大唐貞觀十七年的五月去了香巴拉山,從此便回到了現代?
更可怕的是,我完全辨識得出,那字體,竟然是我自己的筆跡!
容書兒留在大唐了?可留在大唐的,不該只是一具軀殼麼?真正的靈魂,不是已經回到現代了麼?
如果我的靈魂真的還在大唐,那現在回來的我又是誰?
我是雲溪月,還是容書兒?
“你是容書兒!容書兒!你快回來!回來……”恍惚間,我只聽到誰在喚我。
是誰?承基,承基,是你麼?
我努力地伸出手去,夠向語音傳來的地方。承基,我曾因你的恨放棄過你,但我現在不會再放棄,不管你對我,是恨,還是愛。我將會把我在你心頭系下的心結,親手解開。
一道道眩目的白光閃過,我的意識漸漸模糊,模糊中唯一剩下的意念,就是追尋那個聲音,那個一直呼喚我的聲音。
承基,承基,我來了……
我拼命所有的氣力,盡力向呼喚我的方向伸著手,努力向前夠著,希望能觸碰到一絲我熟悉的溫暖……
……竟然,真的觸碰到了。我如獲至寶般搭住那手;那隻手也迅速將我的手握住,接著是另一隻手,那麼溫柔有力地包圍住我的手,溫暖,舒適,卻濕潤。
“容書兒,容書兒!是你嗎?你回來了嗎?”我的手被拉到某人的面頰,輕輕撫摩著,卻不時讓我的手扎到毛茬茬的硬刺,扎得有些生疼,不由讓我呻吟出聲。
勉強睜開眼,卻見一個面色青白滿頰短髭的男子正不敢相信般看我,嘴唇顫抖著,瞪著的眼睛因面頰的消瘦顯得又圓又大,此時因驚喜散出奇異的奪目光彩來。
“承基!”我探出手指,小心地在他的面龐上輕輕滑過,感受他的溫暖和固執,柔聲道:“你該刮鬍子了!”
承基一怔,面容上變幻了幾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忽然一把將我抱起來,原地轉著圈兒大叫道:“容書兒,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你一定會回來!”
我給他轉得頭昏腦脹,不由呻吟道:“你能不能放我下來?”
“不放,不放!”紇干承基停止了轉動,低頭盯著我道:“放了你,你再跑了怎麼辦?”
傻小子,我便是要走,走的也是靈魂,你抱著我的身體有什麼用?我翻著白眼,又好氣又好笑,更多的卻化成了哽咽。怕他瞧見我的淚水,忙將臉側過去,悄悄將淚水擦在他的衣服上。
紇干承基將我放到床上,仔細端詳著我,笑道:“你哭什麼?”然後一把將我擁在懷裡,面頰與我輕蹭著,除了扎人的鬍子,我還感覺到了那片cháo濕,反問他道:“那你又哭什麼?”
紇干承基幾乎跳起來,道:“我才沒有哭!為你這麼個狠心的女人哭,多不值得?”
我垂下頭,幽幽道:“我當日……確是待你不好。我太狠心了一些。”
紇干承基眼珠子紅紅的,怒道:“我不是說這個。我,我什麼都不怪,就怪你為什麼就這麼去了,都……都肯跟我那樣了,還要離了我去,我……我可不是恨得要殺了你!”
我看著他賭氣又有幾得意般的神情,不由紅了臉,深深低下了頭。從醒來見到他神情,我便知他多半已知道了那晚我留宿在落雁樓的事,亦可見母親說的對了。也許他那時恨我確實比愛我多吧,可若在愛的那邊再加上一個砝碼,天平就立時傾向愛的那面了。不過,倒是很好奇,縱是愛比恨多,又是什麼樣的動力,讓他舍官棄職,又跑到吐蕃來守我遺留在這裡的身體,而且只怕守的時間不短,鬍子都長那麼長了!
紇干承基大約難得見我小女兒的嬌羞之態,只是痴痴看我,輕輕吻我的額,用很軟很軟的口吻跟我說:“不要離開我了,容書兒。”
第五十二章 大結局
這時屋外傳來很熟悉的聲音在問道:“果然醒來了麼?”
絡絡!是絡絡的聲音!她身著寶藍色的吐蕃服裝,卻繡著大唐時興的寶相纏枝花紋,紅撲撲的臉頰上泛著歡喜笑容,帶了幾名吐蕃侍女,步履匆匆走來。
“絡絡!”我站起身,迎上前去。自己的身體雖是瘦弱,倒還靈便,看來他們照顧得很好,並未讓我的身體因長時間的僵臥而失去活力。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這是在哪裡?”這屋子裡的陳設布置顯是吐蕃風格,卻氣侯溫暖,絕不是香巴拉山的神廟;相對絡絡的公主殿,卻又太過簡樸,倒有幾分清修之地的模樣。
“容書兒,這裡是小昭寺!”紇干承基緊跟著我,握住我手,甚至不顧絡絡在前,張開他鐵一樣的臂腕,將我半抱在懷中,生恐一陣風吹過,頓時再把我卷得不見人影一樣。
小昭寺。這個名字卻也如雷貫耳。
我苦笑著揉揉鼻子,道:“原來,小昭寺這時候已經修好了。”
絡絡快嘴快舌道:“可不是呢,你只顧自己要回家去,只留下具沒生命的身體就跑了,把我和承基快急瘋了!還好法師發現你那枚螭紋白玉上留著你的一縷魂,教了我們這個法子,安排一座神寺,集中廟裡所有弟子的靈力,守護住你的最後一縷魂,同時施法日夜招魂,整整招了七個月,才算把你招了回來。”
七個月!我略略掙開紇干承基的手,扶住絡絡的肩,苦笑道:“我睡了很久了麼?”
紇干承基咬牙切齒道:“不很久,才十個月而已!再有十個月,你醒來也找不到我了。”
我怔了一怔,道:“你準備去哪裡麼?”
紇干承基道:“再有十個月,我不是氣瘋了,就是急死了!”
他的話好生慡利,可我抬頭看時,但見他布滿血絲的眼此時浸潤了迷濛如墨的深沉,如井水般幽幽晃蕩著,霎那要將我吞沒,竟讓我有些心虛,不敢和他對視一般。
絡絡伸出一隻手來撫我的頭髮,另一隻手又來捏我面頰,笑道:“還好,雖睡了十個月,還有以前一般的美!”
我正享受絡絡的親呢時,忽聽到紇干承基喝道:“公主,把你的手拿開!”話音未落,我的身體已被紇干承基一把從絡絡身畔拖離,一下給拉跌在他的懷裡。
絡絡重重哼了一聲,道:“嘿,你還真會過河拆橋!”說畢帶了侍女轉身離去,倒也無不豫之意。莫非這七個月來,她早已見識慣了紇干承基的臭脾氣?
我連換幾聲絡絡,但見她只留下一串輕淡如鈴的笑聲飄在空氣里,卻連頭也不回一下,不由有些惱怒,轉身沖紇干承基吼道:“你在做什麼?”
紇干承基惡狠狠瞪著我,道:“不許她碰你!”
我倒吸一口涼氣,吃吃道:“她……她是我的好姐妹,她是女人耶!”吃醋吃到了絡絡頭上!我原先怎麼沒注意到這劍客的醋勁那麼大?
“可她摸你的模樣就像男人在占你便宜!我不許!”紇干承基這麼批評著絡絡,嗓門居然比我還大,全沒有我才醒來時那溫柔之極的口吻,也不怕驚動了寺里的信徒,拆了他的骨頭。
可他沖我吼?我瞪他一眼,抬腳便想往門外走。紇干承基一個箭步衝上去,已將門掩了,一把將我抱住,發出一連串的咒罵:“該死的,容書兒你記住,不許再離開我!不許再想著別人。那個什麼清遙蘇勖還有你的前世的什麼人,統統不許想。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紇干承基的!”
我在他鐵箍一樣的手腕里做著徒勞的掙扎,叫罵道:“你,你蠻不講理!”
可身子已不由自主地被他抱起,壓到臥榻之上,無數的親吻雨點般落到我的面頰和脖頸。
“放開我,你,你做什麼?”我喘息著,滿臉通紅,心跳迅捷加速。
“當日在落雁樓,你趁我酒醉占了我便宜;今天,自然應該還回來,讓我占你便宜了!你休想逃走!”紇干承基在我耳邊低低卻不容置辨地說,細碎的親吻已轉為狂風驟雨,全然沒了他方才那種溫柔和軟。
“可至少得等你颳了鬍子啊!”我哀嘆著做著無謂的掙扎,嬌嫩的面龐他的短髭扎得好疼!
天,我以前為什麼就沒發現紇干承基這麼霸道?如果早知他這般大的醋勁,我還會不會回來?
公元644年,唐貞觀十八年四月,我和紇干承基在吐蕃贊普及文成公主的親自主持下,在公主殿的一處大屋子成了親。
見識到紇干承基那些以往我不曾發現的雷霆性子後,我曾有過一絲悔意,想將婚事拖後幾個月,再考慮考慮。誰知那小子現在啥事沒有,就專管盯著我了。螭紋寶玉本來是我的,他也不還我,始終掛在自己的脖子上不取下來,愛逾性命,大概想著如果我有一日再走了,還能用那玉里的一縷魂魄再把我召回來。雖然我解釋了我上一世的母親也想我留在大唐尋找自己的幸福,不會再召我的魂回去,可那小子就是不信,連睡覺都不肯放過我,一直把我抱在懷裡,美其名曰是保護我!
更可怕的是,他總喜歡在我熟睡的時候把我推醒和我說話,務要逼得我趕走睡意,清醒地回答他一兩句話才肯再放我睡去。他說,怕我半夜突然跑了魂,又離開了,所以得叫醒我證實一下!
我恨得牙痒痒!可他在黑夜中如明珠般閃爍的純淨眸子,偏讓我發作不出來!
在他防賊一樣的看守中,我想愛又怕的猶豫中,他不斷對我那次占他便宜而進行的報復有了成果。我懷孕了。
到底沒能拗過他和絡絡的意思,雖然心不甘情不願,我不得不奉子成婚,乖乖做了紇干承基的新娘。只是我們兩人都是有些鋒芒稜角的人物,婚後不免磕磕碰碰,三天一吼,五天一鬧,連絡絡都給吵得不能安生,也搞不清究竟誰是誰非,只樂呵呵瞧著我們發笑。居然不幫我!可見也是個沒良心的!
好在兩人都不是記仇的,一覺醒來必然忘了前天吵的是什麼了,繼續手拉手過我們的小日子,計劃著寶寶出世後,怎生出去遊玩,怎麼回大唐,怎生去他的家鄉或我的家鄉拜訪親友。
六月間,大唐來了使者,帶了宮廷畫師來,說是皇上和楊淑妃想公主了,幫公主畫了好幾幅畫像,我趁機也叫畫師幫我畫了。
畫好拿來看時,卻正是我在藏王陵展覽館見到的那一幅,淡淡樹蔭下,畫中的我衣帶當風,容貌秀麗,明媚豐潤,一臉的安謐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