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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珠等初時極擔心,但紇干承基與我之間的糾纏不清他們都略有知曉,此時紇干承基的情緒變化又落在他們眼中,便也略鬆了一口氣。
紇干承基回身瞪了頓珠等一眼,也躍了上來,坐在我的身後,駕馬便行。
白瑪在後喊道:“紇干公子,慢些騎,小姐沒穿披風,會冷的!”
紇干承基在我耳後咒罵:“該死,以為我把你請去喝茶遊玩麼?”
我沒說話,但從暖烘烘的車廂里一下子來到冷風撲面的快馬之上,說不冷也是假的。眼看著馬匹出了城,夕陽已漸漸沉了下去,換了漫天的晚霞幻紫流金,連空氣都開始陰冷,馬上的呼呼寒風,更是凜冽如刮骨鋼刀了。
我的身子開始顫抖。
起初紇干承基並不理會,只將我身子向後拉了一拉,更暖和地靠在他結實的胸脯之上。後來見我顫抖得更厲害,終於將馬匹放慢了下來。又將自己的大氅卸下,裹在我身上,口中兀自惡狠狠道:“呆會和你算帳。”
他的目的地終於也到了,卻也很熟悉,正是初次遇到漢王的那個太子別院。
我忍住格格的牙響,道:“帶我來這裡做甚?莫非漢王在這裡,你打算把我送給他邀功?”
紇干承基瞪著我,“今天是除夕,他和太子,絕對不會來。我只想找個安靜地方問你事!”
紇干承基顯然也不願驚動別人,用鑰匙開了側門,悄悄把馬牽了進去,帶我來到一間小小的廂房之中。
廂房裡陳設很是簡單,不過是尋常可見的雕花大床,花梨木的案幾,幾件箱櫃。床頭的衣架上,掛著男子衣衫,卻是紇干承基穿過的,看來這是他在這座別院的臥室。
廂房裡比外面要暖和許多,但我裹著紇干承基的大氅,席地坐在案邊,還只是瑟瑟發抖。
紇干承基緊閉了門,點了燭,又將暖爐生上,眼看銀炭吐出紅紅的火苗,才移到我身邊,問道:“暖和些了沒?”
我點頭微笑道:“好多了。”
紇干承基“嗯”了一聲,道:“好,那你就把從我那裡拿走的東西還給我吧。那個不好玩,不是你們女人可以動的。”
我抿著唇不答話,只將雪白的手湊到暖爐前烘著,活動著清瘦小巧的十指。青白的指甲修得尖尖亮亮,在火光中閃著玉樣的光澤。
紇干承基冷冷看了片刻我跳躍的手指,漆黑安靜的眼眸漸漸煩燥,忽然伸出手來,一把把我的手抓住,道:“別老晃你的手,把我晃得眼暈。”
我柔聲一笑,道:“那你別看好了。”
紇干承基黑眸尖銳起來,寒聲道:“容書兒,你是不是認定,我喜歡你,所以絕不會傷你?我勸你收斂一點,快把我的東西還我,不然……不然你休想走出這房間一步!”
也許是我看他發火的次數太多了,也許我的內心深處,對這個憂鬱和暴燥的少年,內心深處始終有著一份莫名的信任,更也許,我盼著他能發一通火,為我即將對他犯下的罪過找到更多的藉口,所以我對於他的憤怒並不以為意。我安謐而挑釁地看著他,淡然地笑著:“我拿了你什麼東西?容家雖然不是甚麼官宦之家,但只要是我要的東西,除非是天上的星星,我父親都有本事弄來給我呢。不知道你藏了什麼好寶貝,值得我拿的?”
“你不用抵賴了!”紇干承基立起身來,在房間裡飛快來回踱著,道:“除了你,我沒領過第二個人到我那破屋子裡去過!也只有你,曾長期在我那屋子裡呆過,能發現到我的秘密!何況,自從那些……那些信件丟失後,我身後多出來的幾雙鬼鬼祟祟的眼睛,正是你容家的人!別告訴我此事與你無關!”
“哦?”我嘆了口氣,慢慢立起身來,道:“原來是那些信。沒錯,是我拿的。”
紇干承基幾乎跳了起來,衝到我面前,一把搭在我的肩上,捏住我的胳膊,鐵鉗一樣的臂力,頓時把我疼得臉色蒼白,輕哼一聲,額角已冒出細密的汗珠。
紇干承基眼底分明又有不忍閃過,他別開臉,手上略略放鬆,道:“信件現在在哪裡?”
我垂下頭,綻開一個淒涼的笑容,道:“在它該在的地方。”
“哪裡?”紇干承基眯起眼,黑瞳里迸she的火花,灼得我臉上陣陣疼痛,連心頭都牽扯得痛了起來。
“魏王府!”我咬著唇,慢慢閉上眼睛。長而微卷的睫毛,濃重如蝶翅一般,覆住我的眼瞼。
緊捏我的鐵腕猛地將我一個甩推,巨大的力道襲來,我再也立足不住,連連向後踉蹌,額邊猛撞到雕花大床的床柱之上,只覺眼前金星直冒,一陣陣的暈眩。溫熱的液體,已經從右邊額角掛了下來。
我伸手一摸,纖白的五指,一片鮮紅淋漓。長長的烏髮,正好從眼角垂下,也粘上了腥鹹的血。我淡淡苦笑,卻遏不住眼中越來越洶湧的淚,不知是委屈,還是輕鬆。
紇干承基,我對不住你,真的對不住,如果讓我受傷能讓你好過些,那麼,你愛打便打,愛傷便傷吧,我願意贖罪,只要你留我一條命,讓我去救回清遙!
我不知道一個美麗的女子,額角流著鮮血,滑下淒涼而蒼白的面頰,又用絕望和疲倦交織,傷痛和希望糾纏的蘊淚黑眸緊盯著人時,會是怎樣的一副驚心動魄。但紇干承基眼中的震怒,卻隨著我的鮮血流下而瞬間流逝。
仿佛那流下的不是鮮血,而是數九寒冬的一盆雪水,傾頭潑過,霎那將火頭撲滅,只剩了些落魄的餘燼,悲哀地閃著數點火星。
紇干承基烏黑的眉皺得極緊,連年輕的面龐,都扭曲成一種說不出的憔悴和悲傷。他突然衝到一邊,飛快取來布巾和藥水,坐在床邊來為我清潔傷口,他一邊擦拭著血跡,一邊咒罵道:“從來沒看到過你這麼嬌氣又蠢笨的女人!不過輕輕推了一下,也能傷成這樣!你難道不會避上一避嗎?”
我一句話不說,只是淡淡地微笑,眼裡卻是一片模糊,朦朧的淚光,在睫毛上凝了一大片,卻不想在他眼前掉下來。
很清涼的粉末被敷在傷處。我身體抖動了一下,紇干承基遲疑地問我:“疼嗎?”
見我依舊不答,才繼續用一段白綾將額上傷口包住。
一時包紮停當,紇干承基疲乏似的坐倒在床沿,用兩隻手抱住頭,深深埋了下去,好久都不說話,只是胸口起伏得厲害。
第二十八章 除夕夜
“給我一個理由吧!”不知過了多久,似乎爐子裡的炭已經燒光了,屋子開始變冷時,紇干承基瞥著我的蒼白面容,終於又開了口,努力用平淡的口吻壓抑著煩恨不安,無奈地說道:“給我一個你害我的理由。因為我曾經與你和清遙作過對?因為我是太子的人?還是因為我和漢王有交往?你說,你說出來!只要你,給我一個說得通的理由,我就放你走!”
我眼裡蘊的淚,已經慢慢風乾,似倒縮了回去,繼續在心頭哽著。抬眼看著那雙急切而悲哀的深深黑眸,我蠕動了好幾次唇,終於慢慢吐出了字:“我想救清遙!”
紇干承基眸子裡波瀾翻湧,但他還極力克制著,從喉嚨著逼出字來:“你救清遙,又與我何干?”
“你自己也說了,你是太子的人,你和漢王有交往!害清遙的人,都該死!”我揚著臉,咬牙切齒道:“我不會放過任何扳倒太子和漢王的機會!”
“你、要、救、清、遙!”紇干承基冷笑,再壓不住眼中如火一般的憤怒和疼痛,那疼痛,居然透過他的眼睛,一直穿到我的心中,讓我心中也禁不住地疼痛,絞得我分不清我是為清遙傷心,還是為眼前這個男子愧痛。
“你要救清遙,那我呢?”紇干承基對我吼叫著,“嗷……”地發出一聲痛吼,一拳狠狠向我頭上砸來。
我驚叫一聲,抱著頭向後傾去,只聞“砰”的一聲,那一拳卻只砸在我身畔的棉被之上。失去重心的紇干承基也傾下身子,保持著一拳落在被子上的姿勢,將我壓在身下,那對無可言喻的痛苦眸子,不加掩飾地出現在我眼前,與我的眼睛尚不足半尺。
“那我呢?”那痛苦的眸,痛楚得在黑出泛出紅來,似要滴出血來。
我聽得到他不規則的心跳,聽得到他受盡冷落的委屈,聽得到帶著哽咽的喘息。我沙啞地哽咽:“對不起,承基!”
“在你的心裡,我到底算是什麼?你說,我就和你的兄弟一般,可你,你會想著怎樣把自己的兄弟置於死地嗎?”紇干承基冷笑著,卻說不出的苦楚。
“對不起!”我珠淚盈盈,搖頭道:“我知道我對你不公,是我錯了!”
“不公!那你該如何還我公道?”紇干承基一把將我手握住,按到錦被之上,忽然呻吟一聲,身子已壓了下來,他微薄的唇,堵在了我的唇上,冰冰涼涼,帶了雪花的寒意。
我打了個寒噤,掙扎著用力將他向外推去。
但紇干承基手如鐵箍,箍得我好緊,好緊,憋得我透不過氣來。唇那麼霸道決然地與我相觸,沉重的呼吸撲到我的面龐,舌已侵入我口中,與我的相纏相繞,我感覺到他那舌尖充盈的愛恨交加,和他那叫我驚懼的激昂情緒。
“承基,你,嗚……你不能這樣……”我掙扎著,努力別臉躲閃著他的襲擊,雙手胡亂拍打著他的胸腹,紇干承基恍若未覺,一邊親吻我的唇,我的額,我的面頰和脖子,一邊撫摸我的身體。
“放開我!”我大叫,卻掙挫不起,身體在他溫柔有力的撫摸下開始顫抖滾燙,不由又驚又怕,淚水已忍不住涌了上來。紇干承基,你真捨得這樣傷害我麼?我難道看錯了?我一直以為,不管我做什麼,你都會護我惜我憐我疼我,絕不會傷害我。我是太信自己還是還太信你?
“你恨我麼?你一直把我當成漢王一流的人麼?那麼你就恨我到底吧!”紇干承基似知道我在想著什麼,微微放鬆了他的唇,卻依舊緊緊按住我身體,面頰直直與我相對,黑眸子深沉如井,卻不難看到井底的愛恨翻湧。
漢王!我似又看到了那日漢王魔鬼般撲向我的情形,一時頭痛欲裂,很想吐出來。
紇干承基只深深冷冷地看我,騰出一隻手來解開我的衣帶,微帶涼意的手指穿過衣衫滑到我胸前,激得我渾身僵直,肌膚聳起無數的栗粒。
“不要,承基!”我含糊嗚咽著。我知道他想做什麼。我給予他的,除了無望的愛情,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傷害。那種無止境的傷害,讓他在愛恨間升騰地起熊熊怒火,根本不想再控制他年輕的欲望。是我錯在先,是我先要將他置於死地,我也許沒資格去拒絕他,可是,即便紇干承基比漢王溫柔了不知多少倍,我也不想再一次被人霸王硬上弓!那種撕心裂肺的慘痛,在我心頭夢中縈繞了那麼多年,依舊鮮血淋漓,似乎永遠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