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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封信,對齊王很不利,不過與太子卻關係不大。而現在我們最主要的目標,只怕不是齊王吧。”蘇勖緩緩道。
我笑道:“蘇勖,你不是傻子,我也不是。現在皇上因為清遙的事,對魏王也起了疑心,要想皇上消除魏王的疑心,最簡單不過的方法,就是讓皇上知道,清遙的軍械,不是為魏王準備的。”
蘇勖緩緩點頭,含著笑意道:“我們早就知道齊王對皇上和皇上派給他的太史權萬紀十分不滿了,只是一直沒有證據而已。這信里居然請紇干承基出手暗殺太史之意!哈哈,如果利用得好,齊王不但會殺權萬紀,甚至連起軍造反也是大有可能了。”
我接口道:“紇干承基作為太子心腹,和齊王一直有牽扯,齊王造反,太子也乾淨不了!”
蘇勖不屑道:“太子本來就不乾淨!李元昌、侯君集、李安儼、趙節、杜荷,這些人早就結成朋黨,暗中招兵買馬,賄賂朝臣,遠非一日!只不過自稱心死後,太子謹慎了許多,一時抓不著他把柄而已!”
我同樣不屑冷笑:“全心參與政事之人,權欲薰心之人,有幾個是乾淨的?你乾淨不了,我也乾淨不了!我們所做的大事,無非是為滿足我們個人私慾而已,誰也不用嘲笑誰!”
蘇勖一窒,斂去笑容,走到窗口,遠遠望著藤羅盤繞下的一星藍天,嘆道:“你早就討厭我了,是不是?”
我回憶起月下那恍惚如輕夢的心動,感慨道:“人生不若初相見!”
蘇勖重複了一遍:“人生不若初相見?哈哈,倒也是。那時我多少還有些算是性情中人吧,你更完全是個世外仙子。一轉眼,我們都俗了。”
我咬著唇,道:“是,都俗了。我們都是俗人。”我曾幻想在佛前逃避一切,終究還是被俗事把兩年多的清修沖得一潰到底。墮落就墮落吧,至少我要把最骯髒的人除去。
蘇勖研判似的看著我,道:“我是獨子,我身負著家族的使命,不得不俗。而書兒,其實你可以保持你的清潔的。奪嫡之爭這樣的濁流,你不該參與啊。”
我冷笑著呻吟:“我?我怎麼幹淨?我早不是當初那個月下的純潔少女,而清遙,現在正為我身陷囹圄,如果我在家坐著,你能幫我救出他來?”
蘇勖遲疑,沒有回答,卻提起了另外的問題:“清遙雖是性情溫軟,卻自幼讀那聖賢之書,一定輕易不肯攀污於人。如若他不肯改口陷害齊王,卻又如何是好?”
我嘆道:“你也是讀聖賢書的,怎麼會想起逼反齊王這樣計策的?不過看各人心志里是什麼最重而已!”
蘇勖苦笑:“在你心裡,清遙自是最重,所以你肯為他踏到這團濁流里來;清遙捲入此事,亦是因為你被害,可見你在他心頭亦是最重。”
我挑起眉,揚臉道:“你不是說,可以安排我見清遙一面麼?你答應了,卻一直沒有做到。”
蘇勖即刻道:“你想什麼時候去?”
“明天,明天是除夕,監獄裡的看守會很鬆,人也會很少,我正好在除夕那天陪陪清遙。”我早就盤算好了。
“沒問題,我呆會去找太子,晚上便可將刑部大牢的通行令牌和刑部的手諭送到了你的手上。”果然是政客。感情只能讓他猶豫了一下,卻遲遲不付諸行動;而涉及集團利益,行動卻是雷厲風行。
我盯著牆角黯淡的燭火,一滴滴掉落燭淚,問道:“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把這信交到皇上手裡?”
第二十四章 令牌
“自然越快越好。”
“過了正月吧。”我篤定地跟蘇勖講道:“正月之後,太子會失去一個最有力的臂助,也會是皇上最無心朝政的時候,這時把太子扯入混水,效果最好。”
蘇勖似信非信,眸子裡閃著近乎藍色的凌厲光芒:“臂助?是誰?”
我橫了橫心,決定孤擲一注,說道:“司空,號文貞!”
蘇勖驚訝又納悶得無以復加,失聲道:“朝里哪有司空大人號文貞的?”
我微笑道:“你再等一等,就知道了。”
如果歷史會如我所知的發展,貞觀十七年正月,最為唐太宗李世民倚重,同時嫡長子最堅決的擁護者魏徵病世,太宗為之輟朝五日,追封司空,諡號文貞。
當今日我所說的話成為現實,蘇勖必會對我預見力信心百倍,到時叫他別再跟著註定失敗的魏王,或者為我所用,只怕並不是難事。
政客的眼裡,原本只是利益,沒有感情。就像我現在看著蘇勖的眼神。
我繼續說著,“這幾封信,我不方便自己收著,所以才先放在你們這裡,我倒希望你們能留著對付太子時用。至於齊王,給太史本就逼得極是不滿,京城再有人誣陷於他,必會立起反心。怎樣把他的反心變成行動,就要看太子和蘇公子的手段了。”
我說最後一句話時,明顯有著譏諷之意,而蘇勖這般聰明的人,居然已經聽不出來,只是專注地點頭思考著,然後說道:“書兒,等魏王登了基,你也到宮中,做個為他出謀畫策的女官吧。魏王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我仿佛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了數聲,忽然心裡輕鬆了一些。
因為我參與政事不是為了當官。也許因此我就不能算是女政客了吧!
蘇勖給我笑得發窘,道:“當然,可能你更喜歡自由自在吧。實話說,我實在懷疑你當初裝瘋到底是不是有別的目的?我絕對不相信,以你的聰慧會鬥不過想害你的姐姐。”
我不想回答他的問題,也沒必要回答了。不過是利益交易而已。一個與感情無關的人,何必和他說許多?
我將領口的裘衣緊了一緊,道:“今天晚上,我就在梅園等你的令牌和手諭了。”
蘇勖怔了怔,道:“你要走了?”
我微笑道:“還有什麼事麼?”
蘇勖這時才顯出一些失落和恍惚來,道:“沒什麼。我突然覺得,清遙為你付出那麼多,完全值得。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聰明果斷的奇女子。”
我意味深長一笑,道:“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你若對南昌公主給予了對等的感情,我相信你也能得到對等的回報。有些感情,原本該與政治無關的。”
提起南昌公主,蘇勖窒了一窒,唇邊抿過一道微澀的弧線,道:“是麼?我會對她好的。”
我點點頭,道:“其實魏王不能保你一世功名富貴,南昌公主也不能保你一世平安,有些東西,並不是刻意想要把握,便能把握得住的。”
我緩緩走了出去,背上的眼神不再火辣辣,卻充滿了揣奪和猜測。
兩年多前,他那曾經很有稜角閃著光華的感情,已經如黑夜中的迅捷流星,倏地滑過,再不見痕跡。
回至家中,身子陣陣發倦,遂吃了藥,小睡了一會兒,才起身一邊和桃夭白瑪等說笑,一邊等著蘇勖的東西。
果然,才入夜,便有人稟,說門外有人要面見容三小姐。
我忙叫請入書房相見。
來者也戴了斗笠,連將手諭和令牌交付給我時也不曾脫下斗笠。
我見那令牌純是烏木所制,連花紋文字也是尋常,看來十分普通,道:“這個,就是探監的令牌?”
來人道:“是,姑娘只要找到當值守的官員,告訴他你要見東方清遙,自然有人引了你去。”
窗外咯吱一聲,似是梅花枝斷的聲音。
來人立刻沖了出去,然後傳來了容畫兒的慘叫。
這叫聲不要緊,還不得把園子上下都給驚動!
我忙喝道:“你閉口!”
然後對來人道:“這裡沒你的事了,立刻離開!”
那人見容畫兒穿戴不俗,也知不是下人,忙行了禮,匆匆跑了出去。
容畫兒捏了捏被那人抓痛的肩膀,向我伸出手來,道:“拿來!”
我又氣又好笑,道:“你要什麼?”
容畫兒怒道:“你拿到了探監的令牌!可你根本不能算我夫君的親人,這個令牌,自然應該由我去使用。”
這時已有許多下人圍了上來,我惱火道:“我沒有什麼你要的令牌,你若要想探監,自己去想法子好了。”
我甩開容畫兒,匆忙走回自己的屋子裡去。
不想容書兒居然不依不饒,緊跟進來。欲待讓人將她攔在門外,又怕她鬧得人人皆知,只得由她進來,橫豎我屋子裡的白瑪、剪碧、桃夭,俱可算是心腹,屋外又有頓珠等人守著,閒雜人近不了屋子,不怕她鬧去。
“不是探監令牌,剛才那人給你的是什麼?”容畫兒居然要到我身上來扯。
我一面沖剪碧使個眼色,叫她去找容錦城來,一面掙扎開她,道:“二姐,他給我的是什麼,與二姐相關麼?便是探監令牌,也是我設法取來有用的,又為何要給你?”
容畫兒再沒有原來嘻笑閒適的自若風度,低吼道:“我已經三個月沒見清遙了!他是我的夫君!我一定要知道他好不好!我一定要見他!”
白瑪略聽得懂幾句,把我拉到身後,道:“那你自去見他,別來吵我們。”
容畫兒道:“沒有那個令牌,我怎麼進去?我已經叫父親想了三個月的法子,結果就他自己進去見了兩次,我一次也沒見著!我……我快瘋了!”
容畫兒抱著頭,突然蹲了下去,嗚嗚痛哭。原先鮮紅如玫瑰的唇蒼白得如飄零的落瓣,精緻的五官,傷痛得幾乎扭到了一塊兒去。
我的心忽然就軟了下來,我走到她身畔,去扶她。
而這時她卻抱住了我,失聲哭道:“三妹,我知道我平常對不住你,還有我母親,有時候我們行事實在是太刻薄了。好三妹,你別計較好不好?就看我們姐妹一場份上,把見清遙一面的機會讓給我吧!我真快瘋了!我想他,想他,想他啊……”
心中酸楚倒流。容畫兒也許不是一個真誠的人,甚至不能算一個好人,可她此時的失態,甚至以前的惡毒,不正是從另一個方面證明了她對清遙的感情嗎?
清遙娶她,也有兩年了吧。兩年,她對清遙感情如斯之深,那清遙對她呢?
哈哈,清遙都已經娶了容畫兒,我又何必再去揣奪那許多?紅線已斷,不過有緣無份而已!有緣無份!
我生生不讓淚水流出,輕拍著容畫兒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清遙不會有事。我保證,我會救他出來,一定救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