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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並不死心,將我用冰棺盛了,開始到世界各地尋訪靈異之人設法救我,直到三年多前他們來到這個翠璃島。這個島上匯聚了各地修行的能人異士,而且幾乎各種教系門派都有。他們對我這種靈魂出竅流落其他年代的事也是極感興趣,開始和祖母、母親一起研習召喚回我的靈魂的辦法。
幾乎每個月,他們都固定地聚在一處,圍在我的冰棺前,用各自的咒語和心法,召喚著我。時間久了,這似乎已成了他們的功課,不管有沒有效果,一到每月的十五,或者其中某個人突然想到自覺比較適合的辦法,都會跑來試上一試。
一個月前,他們發現我似乎有一絲魂魄在外遊蕩,試著加以召喚,竟真見那縷殘魂進入了我的身體之內。
他們欣喜若狂,將我移出冰棺,日夜守護施法,果見那殘魂愈聚愈多,眼見我的身體雖不在冰棺內安置,依舊不朽不壞。至前天晚上,六魂六魄,竟悠悠聚齊,我停止跳動了五年多的心臟,又開始緩慢跳動。
算起日子,正是我離開紇干承基,離開大唐後漸漸絕望,沒有了求生之念時,我的魂魄開始漸漸逸出。這種逸出隨著現代法師們的召喚而愈演愈烈,乃至我到香巴拉時,自己都覺得自己快死了。大約此時七魂六魄,已飄走了一半,剩餘的亦是根基不穩,乃至香巴拉山上的法師,輕易就將我送回了召喚我的地方。
我垂淚握著母親的手,道:“媽媽辛苦了!奶奶呢?”我向外夠著頭,尋找我那白頭祖母。
母親低了頭,沉默許久才道:“你祖母,年歲原大了。來這島上第二年,就……當時景謙還不時來看你,幫我處理了你祖母的後事。”
我有些窒息,只是搖著頭,默默伏在母親抽泣。
母親輕輕拍著我,等我略平靜些,才道:“其實,只要你活得好好的,她便是去了,也是開心的。”
我使勁地點頭,心裡只是默默問自己,我,還能好好活下去,開心地活下去麼?
大唐,已經全然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一個夢了,可為什麼大唐的一切,依舊曆歷在目,連紇干承基憂鬱絕望的眼神,也不曾因為一千三百多年的時間距離而略顯模糊。想起他時,我的心依舊如刀割般清晰地疼著,儘管這個心痛的身體,不是容書兒,而是雲溪月的。
母親這時已經開口問道:“溪月,你這幾年,流落在哪個時代?過得開心嗎?”
開心嗎?我扁了扁嘴,忽然痛哭失聲:“我不開心,不開心!因為我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最好的!”
我絮絮地講起了五年的大唐之旅,從設計文成公主入蕃,到受辱於漢王,到與東方清遙、紇干承基和蘇勖的糾纏愛戀。
母親只緊緊抱我,撫著我的發,輕聲撫慰著。
一時述完,母親有些憂傷地凝視我,曾經明麗的眸子好生黯淡。她嘆息道:“溪月,看來倒是母親的不是了。其實,你該留在大唐的。”
我詫然抬頭。
母親面容上是歷盡風雨滄桑的瞭然神情,柔聲道:“傻孩子,因愛生恨,說到底還是愛啊!當有一天那個紇干承基悟過來,卻再也找不到你,他會怎樣?”
我搖頭,道:“媽媽,我太傷他了。縱然他愛我,也不是因愛生恨,而是真的恨我。他恨我,應該遠比愛我多了。”
母親只溫柔看我,忽然微微笑了一下,道:“我本來一直擔心你醒來見不著景謙,會很難過。既然這樣,倒也罷了。”
我怔了怔。我醒來時念著母親,念著祖母,卻真的沒有想到景謙。
想到母親方才說,祖母去世時,景謙還不時來看我,幫她處理了祖母的後事,言下之意,便是現在已經不大來或不來了。不覺低了頭,苦笑道:“景謙他,有了心上人了?”
母親注視著我,道:“那也算是個好孩子了,等了你四年,去年才結的婚。結婚前又來過一次,在你棺前整整看了你一夜。還是我勸了,才回去的。想來心裡,多半還是有你的吧。”
我早知在無望的等待中,愛情亦會如花兒般憔悴枯萎,縱然還有心香一抹,亦失去了生命中最動人的色彩了。心裡有些失落,失落之外,又有一份莫名的輕鬆。我們雖愛過,可到底,我們各自走出了各自的生命。只是,他終於找到了屬於他的另一半,而我的呢?
永遠,永遠,永遠跌落在遙不可及的大唐了麼?
我絞緊天鵝絨的被子,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我問母親:“人不是有七魂六魄麼?為什麼召喚回來的,只有六魂六魄?”難道我還有一抹靈魂,遺失在大唐了?
母親道:“哦,你還有一道魂,當初被天修大法師注在那塊螭紋古玉上了。我們從香巴拉山救起你時,卻沒找到那塊古玉,因此那道魂便召不回來了。好在只六魂六魄,也足夠保你神智清明了。只要你安然呆在這翠璃島上,這裡能人眾人,靈氣四溢,即便你的出現不容於神鬼之道,也不會再有惡魂敢來這裡糾纏你了。”
螭紋古玉!我遺失在大唐的螭紋古玉!那裡,竟保有了我最後的一縷魂麼?
就如,在紇干承基身上,我遺失了最後一片心。
我在房中養了七八天,身體漸漸恢復過來,看著鏡中清秀蒼白的屬於雲溪月的容貌,平白的覺得很不順眼,似看著個熟悉的陌生人一般,莫名就有些失落。祭拜過埋在島上的祖母,開始在島上四處行走散心。
島上居民果然全是靈異人士,生性極淡泊,除了靈術,再沒有能使他們感興趣的事和物。他們看我時雖有些笑意,但據我看來,多半是因為我是他們大展靈術的成果,就像藝術大師對自己的作口總會特別有感情一般。這麼一想,連那點笑容也覺得索然無味了。
更多的時候,我只是站在眺望大海的守望塔上,靜靜向遠方凝視。天很高,雲很遠,大海很藍,更襯得這種孤島說不清的淒清孤獨,就如,就如那依舊在大唐的紇干承基,那樣獨立空寂寂的大街,寂寞黯然。
他過得好嗎?
母親總是和我說,他愛我定比恨我多。我總不承認。而我最終已沒有了可以再試探他一次的機會了。
今生無緣。
今生無緣!
心頭的淚水如漲起的大cháo,給塞得滿滿的。
承基,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愛你,並且,永不放棄。
第五十一章 藏王墓
母親每每見我獨自愁坐,總是嘆息,倒有幾分怪自己執意要把我帶回現代一般。她就是那麼篤定,如果我留在大唐,那個她從不曾見過的承基,一定會回心轉意,依舊把我捧在手心,做他幸福的小妻子。
見母親老這樣為我煩惱,我自然很是過意不去,遂提出要出島散散心。
母親開始猶豫,繼而道:“罷了,你年紀輕輕,一直困在這個島上,只怕更看不穿了。四處走走也好。只是沒有了島上的靈力相護,你可得事事小心。”
我微笑道:“怕什麼呢,那枚鎖著我一縷魂的螭紋寶玉不是留在大唐麼?大不了,再把我帶大唐去!”
母親一笑,點了頭,算是默認。
問母親是不是和我一起出去時,母親卻一口拒絕了。對於修行的人來說,外面的世界太暄鬧了一些;何況翠璃島有那麼多同道中人聚集一起,是難得的提升自己靈力的寶地,乃至祖母死去,也情願葬在這裡,而不肯讓人送她回故鄉。
在島上休養了三個月後,我搭船回到陸地,然後改乘飛機在歐州、東南亞一帶遊覽了數月,仍似魂不守舍一般,或許,少了那縷尚依附在螭玉上的魂,我真是不完全的吧。
無聊之,我飛回了我的故鄉。
故鄉景色並未有多大變化,只當日曾和景謙一起漫步的柳堤,又被重新修整過,增了綠化帶,植了不少常見花卉。
我獨自行走在那條柳堤上,心下正感慨時,忽見到對面行來的人中有個熟悉的影子,不覺心裡一跳,忙走到路邊的書報亭,深深埋下頭去,裝作正看報紙。直到那同樣熟悉的溫柔細語從身畔飄得遠了,才抬起頭,看著他的背影。
是景謙。
他正推著一個小小的嬰兒車,和一名女子緩緩向前行著,隱隱還有嬰兒的呢喃,和女子的笑語,隨風送來。
他曾愛我,很愛我,可終於也放開了。我又何必再增他的煩擾?
呆呆執著報紙,正出神之際,忽覺書亭的老闆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才覺自己極是失態,忙將零錢丟給他,胡亂地抓起報紙就跑。
跑了一段歇下,隨手抓起報紙欲扔,一眼瞥到一行黑體大字:“藏王陵部分陵墓發掘,疑為文成公主墓葬。”後面一行小字副標題,卻是“部分出土文物已在藏王陵展覽館展出”。
我只覺一陣熱血上涌。
文成公主!絡絡!
我毫無猶豫招來計程車,徑奔機場。
絡絡,絡絡,我看你來了,縱然已遠隔千年。
似乎心裡總有種感覺,離絡絡近了,距大唐也近了,也許,距那愛我恨我的紇干承基也就近了。
兩天之後,我已下了機,從邏些轉車,直奔東南方的瓊結縣。藏王陵,就在瓊結縣的木惹山。這裡不但是古代藏族的發祥之地,更是松贊干布的老家,氣候適宜,地面闊朗,土地豐腴,山川景色亦是十分秀麗,自然條件非常好,無怪松贊干布會將墓址選在這裡。
仿佛有什麼在召喚我一般,一下車,我便不由自主地便往前走著,直奔藏王陵展覽館。
一切俱似回到久遠的年代一般,陳舊的木器,鏽跡斑斑的銀器,保存完好的錦帛,寫著誓約的羊皮……
似乎又有淚水在眼眶裡轉動。
迷離中,看到前方一大堆人正擠在某處玻璃架前,嘖嘖稱奇。
我湊近一瞧,一時也怔住了。
很簡單的唐朝仕女畫,衣帶當風,容貌秀麗,明媚豐潤,一臉的安謐幸福。可那容貌卻叫我越看越心驚,那,那分明是容書兒的畫像!可容書兒,何曾有過那樣的安謐神情?她似乎永遠活得很累,永遠在大唐的生活里痛苦掙扎,永遠追尋不到自己的幸福。
她的幸福,從何而來?
而這樣的仕女畫,在我看值得驚訝,可別人又在奇怪什麼?
迷糊中聽到了落款兩字,忙去看時,差點沒背過氣去。
穩健清麗的毛筆字,經歷了一千三百多年,依舊清晰可辨:落款,居然是“容書兒於公元644年6月”!
公元紀年!唐時哪來的公元紀年?而且還出現了阿拉伯數字!不叫那些考古的老夫子奇怪死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