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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恨怒時,忽覺稱心身旁,有道眼光如刀般向我she來。
我一驚,忙注目時,那隱在大漢們身後端坐著的,竟是吟容!
此時地是很清慡的宮裝打扮,肩背俱是外露,顯出雪一樣的肌膚來,用一層極透的粉紗輕輕罩住。此時發現我看她,眼中的凌厲鋒芒立時隱去,很溫柔地向我一笑。
那也是個溫柔如水的女子,瞬間的凌厲鋒芒,恐怕只是幻覺吧。
忽然就又覺出了冷。
刺骨砭人的氣息,正在前方興奮縈繞著,似乎是某種異物,正帶著冰寒的笑容,欲擇人而噬。那是,是散落世間的遊魂!
許久不曾有這樣的感覺了。
入了唐朝以來,我的魂魄反似牢固了許多,那些在二十一世紀常出現的欲把我引作同類的鬼魂們再未在我身周出現過。而我上一次見到,還是第一次遇到紇干承基的時候。
我所能肯定的一點,當這些遊魂出現時,必然會有人死。
這些異物對於死亡之神的召喚和敏感,根本就在世人的想像之外。
那面目姣好的女子,正在稱心公子的手中苦苦掙扎,淚流滿面,又向著吟容求援:“泣紅姐姐,請念在當日的情分,幫我求個情吧!”
吟容悽愴一笑道:“琴心妹妹,認了吧。我當日在花月樓的地位,不是也和你在飄香樓的地位一般?現在不也是跟了公子?得富貴時且富貴,得開心時且開心,又何須計較太多?”她有意無意地瞥了我一眼,隱約的淚光一閃而逝。
我有些氣滯。吟容,跟了稱心?蘇勖不是把她送給漢王了嗎?難道漢王又把她轉送給稱心了?
絡絡找早耐不住,道:“喂,你那小子,快放開這姑娘!”
我因覺出情形不對,多半會鬧出人命來,並不想管這件閒事了,忙去拉扯絡絡,想勸她不要衝動時,絡絡已經沖了出去。戀花也踏前一步,秀氣的小臉漲得通紅,恨恨地握緊了拳頭。
茶棚里本來茶客甚多,自稱心捉了那女子,膽小的便開始向外溜去,此時更是走得差不多,跑堂的也不敢留,躲到角落用汗巾子不斷地擦著汗。只有臨街的幾個異族茶客,仍自顧自往窗外看著,用我們聽不懂的語言談笑著,絲毫沒有走的意思。
莫非這些異族人,在他們的家鄉,早對這些血腥暴力司空見慣,所以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根本就無所謂了?
稱心見到我們,大是訝異,笑道:“如果是你們幾個來陪我一晚,我倒是可以放了這個琴心!”
絡絡一指稱心,厲聲道:“你別以為是太子府上的人,就可以胡作非為,欺壓良善!須知太子還沒有當皇帝,當今天下,還是皇上的天下!”
稱心怔了怔,籌奪良久,才道:“丫頭,你走你的路,惹了小爺,天皇老子我也不管!”
他肯讓我們走,估計心頭還是有些懼怕的。這裡畢竟不是酒樓里的包廂,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之中,他多少還要有些顧忌的。何況絡絡住在皇宮裡的事,他多半也有所耳聞,知道輕易惹她不得。
我一拉絡絡,道:“咱們還是先走吧,這裡情形不對,我們控制不了。”
絡絡猛地甩開我手,道:“那位姑娘不願意,我得把她一起帶走!”
稱心臉上泛出怒意,絕美的面容嫣紅一片,冷冷道:“姑娘,不要欺人太甚!”
絡絡哈哈大笑道:“你居然也敢說什麼欺人太甚!為何我只看到你欺人,看不到人欺你?快放了他,不然,皇上明天就會處置你!”
稱心冷笑道:“你不要拿皇上來嚇我!我也不是嚇大的……”
他上前一步,還要繼續說時,被他手下執在手中的琴心忽然叫道:“王郎!”
一個青年男子已飛快跑了進來,直衝向琴心,道:“琴心妹妹!”
大漢們忙不迭攔住那男子,雪白的刀鋒晃著冰冷的奪目光彩,映住男子蒼白清秀的面容。
稱心怒道:“你又是什麼人?敢跟小爺搶女人!”
男子叫道:“我是她的夫婿,她是我的女人!”
稱心哈哈大笑道:“誰不知琴心是飄香樓的紅jì,居然有夫婿麼?”
青年男子和琴心的聲音同時清脆響起:“我是她的夫婿!”“他是我的夫婿!”
琴心含淚道:“公子,請放過我們吧。你便是占了我的人,也占不了我的心。我跟王郎,早已定情,結下鴛盟,只等王郎湊夠我的贖身之費,便能廝守一生了。”
稱心惡狠狠地看著琴心,道:“廝守一生?那也容易,我不要你和我廝守一生,只須伴我一個月,你的贖身銀子,我來替你出。到時你和誰廝守一生都請便。”
青年男子叫道:“你做夢!”
他提起張凳子來,便向稱心砸去。
稱心的隨從又豈肯讓他傷著稱心?刀鋒過處,凳子已一劈兩斷,同時刀勢不減,斜斜一刀,狠狠劈在青年男子胸口,鮮血伴著慘叫,洶湧而出。
琴心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痛叫,猛地掙脫開來,撲到男子身上,大聲喚道:“王郎,王郎!”
男子努力睜開眼來,苦笑道:“我們到底沒能做得了夫妻啊!”
琴心道:“胡說,我們是夫妻,是夫妻!誰也休想把我們分開!”
男子也不知信還是不信,露出個無限淒涼的笑容,然後那笑容漸漸凝固,消散,只有兩眼還定定看著,眼珠兒映著琴心滿眼淚光的面容,卻已沒了焦距。
絡絡咬牙切齒道:“可,可惡!天下竟有這等可惡之人,簡直豬狗不如!”
琴心流著淚,喃喃道:“我們是夫妻,我們是夫妻!”她伸出沾滿愛人鮮血的手,輕輕闔上愛人雙眼。然後站起,盯著稱心。
稱心只怔了怔,笑道:“他是自己動了殺心,才被我隨從自衛殺死,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吧!”
他的隨從自是紛紛應和。
琴心冷冷一笑,道:“我們是夫妻,誰也休想分開我們!”
這話好生決絕,我覺出不對時,只見琴心已衝出了茶棚,沖向對面的石碑。
石碑上,刻了四個極大的紅字:“阿彌陀佛”。
琴心便狠狠地撞上了那個石碑。
鮮血如朱亦如注。日久褪色的四字佛家真言頓時給映得失去了顏色。
琴心滿是鮮血的面容正對著我們,臉上是淡漠的冷笑,似還在說:“我們是夫妻,誰也休想分開我們!”
第三十七章 一石二鳥
我手足冰冷,一陣陣眩暈,站在那裡動彈不得。
戀花渾身顫抖,成串成串的淚水直往下掛。
絡絡咬緊牙關,忽然也提起一把凳子來,叫道:“我也想殺你們,有種你們連我也殺了!稱心,你這個不是男人的畜生!不要臉的豬狗不如的畜生!”
稱心忙向後閃道:“你敢羞辱本公子,也算是你找死!殺了她!”
一個太子的男寵,到底受寵到何等地步,才能大膽到連諸侯王的千金也敢殺!難道他不知道,真殺了絡絡,太子也保不了他!這人到底是太蠢,還是太淺薄?
但我現在也沒法子了。
絡絡的行為和稱心一樣不智而淺薄,這種不智已把她推到極其危險的地步之中。
所以我只好和她一樣淺薄一回了。
我拎起茶壺,連同滾燙的茶水,齊向那群撲向絡絡的大漢扔去。
戀花回過神來,卻從角落裡找到個掃把,狠狠沖向對方。
有幾個人身上被水濺到了,罵著娘,揮舞著刀向我們衝來。
我心裡暗暗叫苦,也不知清遙現在在哪裡,如果他在,多少能幫著我們一點,如果不在,今天我們真算是羊入虎口,肉在砧板了。
對著那劈面而來的刀光,我們正驚懼間,忽然便了救兵。
比中原的刀略窄而彎的刀,幾把一齊出手,擋住了已懸在我們頭上的刀。
一抬頭,原先安坐在一邊的異族人,已經盡數動了手,只有一個年紀略大些的,顯然是領頭的,慢慢站起身來,負手看一群人打鬥。他的頭髮已經花白,但目光炯炯,極富神采。
稱心怒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敢管我們閒事?”
那領頭的異族人一笑,居然吐出了清晰的漢語:“我們是吐蕃使者,自然要保護我們的未來王后了。”
稱心也想不出我們哪位會是他們的王后,他多半是知道漢王的女兒平陽郡主才是王后之選,但此時又如何分辯得清?
我卻大是歡喜,知道那人一定便是吐蕃使者、大相祿東贊了。
我透露出的消息,是大唐可能入藏的三位公主要去,算是把我充作了平陽郡主,正好夠三位。祿東贊本就一個沒見過,如今見到我們正好三人,自然認定我們便是那三位王后侯選人了。
當然,其實真正的公主只會有一人,那是在入藏前才會正式冊封的。諸候王之女也連郡主的正式封號也未必有。如果皇上覺得親近夠格,才會提前分封,否則多半在成親前才會封為縣主或郡主。平陽郡主是因為他父親為太宗親弟的緣故,才提前當上了郡主;絡絡雖是江夏王的女兒,但江夏王的血親稍遠了一點,所以至今連郡主也不是。
好在這些封號,吐蕃人也未必能分辨得極清楚,只要有皇室女子嫁過去,便算是大唐的公主,吐蕃的皇后了。
吐蕃人一幫忙,我和戀花便退了下來,閃到祿東贊身側。
但絡絡卻還不要命地往稱心的方向沖。
我忙叫道:“絡絡,絡絡,快過來,你鬥不過他們!”
絡絡只是惡狠狠地叫:“不行,我一定要打死那個畜生!”
我急得直跺腳。
祿東贊微笑問道:“那一位,便是江夏王府的公主?”
我忙道:“是啊,先生,請幫忙救救她。”
祿東贊注目在我身上,道:“小姐是平陽郡主?”
壞了,我的表現也不錯,若他把我認作平陽郡主,不是平白讓平陽郡主占了個大便宜!想來也難怪,絡絡的個性在那裡,人家打聽了之後一看便能認出;戀花柔得白雲一般,自然也易辨出;那人家就不難想像,剩下的一位是平陽郡主了。
我忙道:“我姓容,只是絡絡小姐的朋友。平陽郡主高貴脫俗,又豈肯到這些地方來?”
祿東贊微笑點頭,又用異族語言吆喝了幾句,那幾名打鬥中的吐蕃人頓時都向絡絡靠攏,擋到她面前,竟將她擠出了戰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