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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被風掠開一條細fèng的帘子,我看到蘇勖直視著東方清遙的眼睛,問道:“你家常年和容家有交往,這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你每次來時,是不是都會去看看容三小姐,問問她的情況?”
東方清遙迷惑道:“我自然每次都會問起她,她無非一直是這個樣了。怎麼了?”
蘇勖又隔了良久,才道:“她落水後,你沒追究過她為什麼落水麼?她的屋子被燒了後,你也沒追究過她的屋子為什麼會給燒了嗎?”
東方清遙怔了怔,道:“她是容家的女兒,而且是原配夫人的嫡女,難道有人敢對她不利?”
蘇勖微笑道:“我只能想到的是,她一直沒有母親,人人欺負她是傻子,待她不好,至於為什麼有人對她不利,我想你可以問問容三小姐自己。”
東方清遙笑道:“問書兒?她知道什麼?”
蘇勖冷笑。
笑得東方清遙心頭毛毛的,有些哆嗦一般。
他忽然勒住了馬,縱身在馬車前。
意料之中,他掀開了車簾。
可能力道用得大了,雪白的繡著荷花出浴蜻蜓戲水的帘子竟給拽了下來。
他一雙驚訝溫柔的眸,對上了我清冷明淨的眼。
兩人一時都怔住。
我有些彷徨,不知如何面對;
而東方清遙卻震驚,驚得似無法呼吸。
我這雙不再刻意作偽的眼,顯然不會是一個白痴所有;而出門前侍女剛給我整過妝,我一直猶豫要不要再裝傻,所以並沒有弄亂弄髒我的衣物和長發。
他面前端坐的,必然是個氣質清靈脫俗的美人兒了。
而蘇勖,他居然顯出一絲後悔來。
後悔不該讓東方清遙見到一個不同的容書兒麼?
其實恁也多想。不管是蘇勖,還是東方清遙,跟我都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只是,這個清遙,真的好像我的景謙!
我的心裡,驀地扭曲般疼痛。
景謙!你在哪裡?那日在雪山最後一次見到的你,還在那片雪光中對著我消失的方向痴痴凝望嗎?
相隔千百年,相思無限中!
無限恨,恨極無處說。夜裡夢裡,都是你清慡溫和的氣息。
而你的溫柔眸光,現在怎又出現在眼前這男子身上?
一樣的綿綿情意,一樣的含情脈脈,還有,那一樣的修長身段,一樣的清秀面容!
我衝著這男子一笑,孤淒無助,又傷懷無限。
成串的淚珠,已從眼中飛快掉落下來。
總算,我可以不必裝傻,痛痛快快地流淚了。
第九章 遇襲
傍晚時分,我們順著官道,趕到了一所古鎮上。今夜,我們便要在這裡投棧。
東方清遙已迫不及待,想細問我究竟是怎麼事情,所以忙忙下了馬,來扶我下車。
我穿著淡綠色的蝶戲水仙裙衫,繫著豆綠的蝴蝶結子宮絛,扶住東方清遙的手,慢慢走了下來,累絲鳳頭金釵上銜著的水晶流蘇觸著額,冰冰涼涼。但東方清遙和蘇勖看我的眼神,卻是欣賞而溫暖的。
我心頭暗暗鬆了口氣。
只要他們先入為主地接納我不是白痴這個事實,不管我編了什麼理由來,他們應該會比較容易相信吧。
我已亭亭立在馬車下,身畔正是套著馬車的兩匹駿馬。
蘇勖正走向客棧,東方清遙正指揮小二將馬匹帶入馬槽。
我也正要走向客棧大門。
這時情形有些怪異。
吹面不寒楊柳風。此時雖是傍晚,日頭尚高,天氣應該是比較暖和的。
可偏偏哪裡吹來的冰寒入骨的陰風,直讓我打了幾個寒噤。
這感覺於我實在太熟悉了,但對於這個世上的我,又很陌生。
那是——遊蕩在人世的陰魂!
在我的時代,因為我命數太弱,又有些天賦的靈氣,因此時常得見;而到了唐代以後,我還不曾遇到過這種陰魂。我以為我重生後失去了這種能力了;看來卻是大唐盛世冤魂極少的緣故。
記得就是唐太宗時吧,據說有一年斬首的犯人只有十幾人。天下稱得大治。
此時,卻又出現了。而目標卻不似對著我。這個容書兒的命格,卻不是薄命相。
我茫然地看著四周。
很平靜的街道。一個老人正拉了四五歲的小男孩緩緩走在街道上,手裡提了個籃子,裝著些剛買的果子。
那陰風,正衝著這二人而來!
我不自覺地走近二人,警戒地四處看著,每根汗毛都似立起來了一般。
驀地,數匹黑馬從斜次里沖了出來,狠狠撞了過來。
我無暇多想,猛地將二人一推,將二人推向一邊,自己也已經倒在地上,一隻馬蹄狠狠踩在我腿上,似給錘子重重砸了一下,痛得我差點暈過去。
另一隻馬蹄又要踩中我的一剎,一陣風飄過,素色衣衫的男子將我抱在懷中,輕輕一滾,恰從馬腹下竄過。
我凝眸看時,正對上那熟悉而陌生的一對雙眸。
“景謙!”我忍不住叫了一聲。
可那是東方清遙!一呼出口,我就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喚錯了名字。
東方清遙微怔了怔,把我扶坐到一邊。
而黑馬上那幾個騎裝打扮的人已衝下馬來,叫道:“找死!”
其中一個擊向我和東方清遙,更多的人,卻圍向了聞聲從客棧內飛快步出的蘇勖!
蘇勖毫不遲疑,纏絲嵌珠的寶劍如水銀瀉地,一派雪亮,瀑布般襲向敵人。
東方清遙也不好惹,他小心翼翼安頓好我,掠身而起,數個照面已將擊向他的人放倒,前去救援蘇勖。這個看似文弱的東方清遙居然也會武功,我一直以為他腰間的掛的寶劍是裝飾用的。
看來沒有槍炮的時代,習武的人是極多的。
幾名侍從也沖了過來,揮舞著兵器,直向前砍去。
血光蔽目,光看著就晃得人頭暈,何況還有慘叫聲聲,不時從受傷人口中呼出。
我曾覺出的森森遊魂,似乎正發出搖曳慘澹的笑聲。所有淋漓的鮮血,和消逝的生命,正是它們最熱切的嚮往。
我坐不住了,強忍著腳痛,向後退去,忽被一人緊緊抱住,慌得連忙亂掙,居然被我掙了開去。
一回頭,只見那人早中了一劍,透胸而過,鮮血泉涌而出,蘇勖正惡狠狠地盯著這人,仿佛還想再去剁幾下的打算;向來端雅的面容已在驚怒中扭曲,甚至有幾分惡魔般猙獰。
我低頭看著那人留在我淡綠色衣衫上的大片血跡,從上衣一直掛到下裙,濕淋淋,黑黢黢,甚至帶著生命的溫熱,散發著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我一陣眩暈,終於暈了過去。
醒來時,我已躺在軟綿綿的床上,一雙極類景謙的眼睛,正急切地看著我。另一個石青衣衫的男子正在房中踱來踱去。一見我醒來,兩人同時撲了過來。
東方清遙緊握住我手,喚道:“書兒,覺得怎樣?”
蘇勖卻深深看著我道:“容三小姐,你受驚了。”
兩雙眼睛形狀雖不一樣,但此刻流露的關懷叫我周身漸漸被溫暖籠罩。
略動一動,便知左腿被馬蹄傷了,已經腫脹,但包紮得甚好,並不很疼,應該無甚大礙,休息幾日自會平復。遂問道:“那些人呢?是什麼人,為什麼襲擊我們?”
“那些人占不了便宜,已經走了。”東方清遙說著,皺眉望向蘇勖。
蘇勖不自然嘆了一聲道:“多半衝著我來的吧,連累了容三小姐,實在是抱歉!”
他沒說原因。但我憶及那日他擒住宋管家,懷疑他是太子派來時的緊張,已料必是東宮之人所為,要暗殺這個魏王的有力臂助了。
東方清遙居然也很是歉疚道:“下次,我一定不讓你受傷。”
看來他對於太子與魏王之爭亦極是明了,他心裡多半還是偏向太子一邊的,這次卻偏偏是太子的人出手傷人,自然心裡不自在。
我笑了笑,道:“其實我真的很不舒服呢。”
東方清遙問道:“哪裡不舒服?”
我道:“中午在路上只糙糙吃了點東西,這會子,我餓的不舒服了。”
東方清遙莞爾。
而蘇勖早跑出去找我的晚餐去了。
一碗桂圓銀耳蓮子粥,幾碟精緻點心,大概是這個小鎮裡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補品吧。
兩人眼看我吃完,才放了心。
見我氣色漸漸恢復過來,東方清遙方搓了搓手,問道:“聽蘇兄說,你只是裝傻,避禍?”
我早就想好了如何應答了,微笑道:“也是,也不全是。”
見兩人都有些急切之色,我不緊不慢漱了口水,道:“我原先,頭腦有時明白,有時糊塗,自己都想不明白怎麼回事。後來落了水之後,不知怎的,頭腦立時就明白許多,就是許多原先不懂不會的事,也便自然而然懂了。”
“落水之事是有人暗害我,我自然不能叫人知道我已經神智清晰,不然恐怕日子更難受,所以才繼續裝傻。”我嘆道:“其實我也不十分明白我為什麼會突然清醒過來。你們都是讀過書的人,你們能替我想明白麼?”
他們想明白的,自然他們會相信。
而且他們果然很快就想明白了。
東方清遙道:“原來如此!前日聽蘇兄說許多人因為靈氣太過,所以才為天所妒,勾其魂魄,封其靈識,使其呈呆傻之狀,當日我還不甚信,現在看來竟是真的了!你落水那次是死裡逃生才回來的,看來卻把原來留在陰間或他處的靈識和魂魄帶回來了。”
蘇勖沉吟良久,顯然也願意接受這個解釋:“嗯,原先我也只聽人提過。照現在這麼看來,應該就是這樣。”
畢竟這是古代,沒受過現代教育薰陶的人,接受奇思怪想的可能要大許多。
東方清遙嘆道:“既然你已經清醒,何不把實情告訴容世伯?想來他會為你做主的。”
我笑道:“如果你瘋了十幾年的女兒,突然很清醒地告訴你,有人在害她,你會相信嗎?”
東方清遙無語,只是摸了摸耳朵,道:“嗯,所以,蘇兄提出把你帶出莊醫治,你正中下懷了?”
我微笑道:“我當然不願在那個是非之地久待。水淹過,火燒過,下面不知該是投毒還是墜樓了。”
東方清遙面容有些古怪:“嗯,我倒後知後覺,看來蘇兄早就看出端倪,才設了計把書兒帶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