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絡絡有些不明白,道:“怎麼說?”
我的心裡卻更冷了,連話語似給凍著了一般冷冰冰:“他的意思是,以泣紅而餌,引稱心公子犯罪,魏王府趁機採取行動,滅了稱心公子,最好是連太子一塊兒給扳倒了。”
蘇勖有一絲狼狽,道:“書兒,你太聰明了一些。”
我什麼都不再說,扭頭自回房去。
絡絡怔了怔,叫了聲“書兒”,也不理蘇勖了,拔步便追我,也不理蘇勖了。
進了屋子,我悄悄從窗欞處默默看著蘇勖。
蘇勖面色通紅,似受了什麼打擊一般。良久,才慢慢走了出去,背影卻有些頹喪了。
絡絡搬個椅子來,和我肩並肩坐著窗前,見我總不出聲,拉了拉我袖子,問道:“書兒,你不喜歡蘇勖是不是?”
我回頭看這才十五六的美貌少女,眸光清明,一派純真,不覺憐意頓生,微笑道:“我麼,誰也不喜歡,我只要和絡絡伴著就好。”
絡絡道:“我原以為我喜歡蘇勖,剛剛去見他好生興奮,誰知他一見我就問我,認不認得你?我當時就知道他為你而來的了,覺得很沒趣。剛又見他不把泣紅當回事,更覺得無聊了。書兒,我想我是不喜歡他了。”
我握一握她柔軟的手,道:“喜歡不喜歡,你這麼快就做決定了麼?”
絡絡笑道:“如果書兒喜歡他,我絡絡自然要把他讓給你;如果書兒不喜歡他,我絡絡則也不會喜歡他。”
我忍不住又是感動,又是好笑,伸手去撓她胳肢窩,道:“丫頭,你盡胡說啊!”
絡絡力氣大,一掙已掙脫開來,得意地也來撓我。兩個人頓時鬧作一處,呵呵笑聲透出窗外,那覓食的幾隻黃鸝兒驚鳴了幾聲,撲楞楞飛起,遠遠歇往另一處去了。
我不知道蘇勖會不會再來,但我已不放在心上。這個曾把我的心微微撩動的男子,離政治太近,離我就不免遠了。
我很慶幸我遇到了絡絡,她可真是我的福星,處處護著我,憑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只要我想,都毫不猶豫拿出來與我分享。更讓我意外的是,她連感情都捨得出讓給我。為朋友可以大方到如此地步的人,倒也是絕少。而我容書兒,竟有幸遇到了一個。
容書兒?對,我在唐朝,就不能是雲溪月了,我就是容書兒。
第二日,我們早把蘇勖放到一邊,繼續發愁泣紅的事。
絡絡道:“不如我們心一橫,求求我父親去。”
我苦笑道:“王爺那般謹慎,怎肯捲入這樣的是非?還是莫要為難他的好。”
絡絡道:“我其實就不喜歡爹爹那樣的個性。窩窩囊囊活一世,倒不如少活幾十年轟轟烈烈過一生。”
我笑著看她不說話。
絡絡忙摸摸自己的髮髻和劉海,道:“我頭上有什麼不對勁的麼?”
我道:“如果絡絡是男孩,想必更會很出色。”
絡絡驕傲道:“我是女孩,一樣會很出色。因為我是李、絡、絡!”
正說著間,剪碧匆匆走來,道:“老爺請容姑娘哩,現在正在大廳里侯著哩。”
我和絡絡呆了呆。李道宗對我很好,看我的眼神說不出的親切憐惜,有什麼好玩的帶給絡絡的,也會不忘帶給我一份。但我們每次閒談時,都是和絡絡一塊兒,從沒跟我單獨相處過,我也想不出有什麼事可以叫李道宗特地見我,而且還在大廳里,倒像見什麼貴客一般。
絡絡道:“你沒搞錯吧。爹爹一定是要見我罷。”
剪碧道:“一定沒錯。有位公子來了,跟老爺談了好一會兒,老爺就吩咐請容姑娘了。”
我有些忐忑。難道是蘇勖又來了?我不願意同他一起回去,他就打算走上層路線了?真是政客一個。
第二十一章 書苑
絡絡卻是自我入府就與我形影不離的,道:“算了,我和書兒一起瞧瞧去。不過不管是誰,都不准把書兒帶走了。”
騰騰冒著熱氣的碧螺春正在空中縈繞著淡淡的霧氣,掩住了那張溫潤如玉的臉,那人輕輕一吹,丹鳳眼,高挺的鼻,微微上翹的唇,清慡溫和的氣質,已在霧氣散開的一瞬,清晰顯了出來。
我心裡跳了一跳。
是東方清遙!
他來的倒也快。是蘇勖告訴他的麼?可我直覺,蘇勖只怕不會把我的下落告訴他。沒錯,兩人是朋友。可朋友未必是知己,知己也未必不自私。
東方清遙一眼看到我,深深的眸里頓時閃過狂喜,笑意也浮現在面容之上。
我默默向李道宗行了禮。
李道宗看我的眼神一樣溫和憐惜:“書兒,東方公子找你來了。”
絡絡叫道:“哦,東方逍遙便是你麼?書兒住在這裡很好,你不必帶她走哦。”
東方清遙微笑道:“是絡絡小姐麼,這些日子,多虧了你照應書兒了。”
他倒聰明,一句話就把自己置於主動了。
絡絡幾乎要掉下淚來,道:“書兒跟我在一起真的很好的。她也願意和我在一起,是吧,書兒?”
我握住絡絡手,輕輕道:“絡絡,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最親最親的親人。”
李道宗顯然很是為難。顯然,東方清遙必然早就跟他說了,定要帶走我了。許久,他才道:“書兒,絡絡再隔兩天要入宮住幾日,不然等她回來了,我再把你接來做伴?”
他既這般說,只怕我再留不得了。我輕嘆,道:“好。不過我一定要再見絡絡的。”不見絡絡,如何跟了她去吐蕃?料想唐朝嫁公主,繁文縟節必然多得很,只怕會拖很長時間,我先隨東方清遙回去住段時間想來也是不妨的。
絡絡卻真的掉下眼淚了:“我不想你走,書兒。便是去宮裡,你也可以伴在我身邊的。”
可惜東方家來帶人,實在是名正言順,容家和東方家又非一般商戶,在朝廷中自有一股自己的盤根錯節的勢力。李道宗謹小慎微,自是不願得罪他們,即便是為當年初戀情人的女兒。
梅絡絡,李道宗心中,還記得那個因他而憔悴死去的洛陽第一美人梅絡絡麼?
絡絡見我是走定了,把我拉回她房,將她的漂亮衣裳和簪環首飾一一抱出來,要我自己選去。
我又是感動,又是傷感,道:“絡絡,你放心,再有幾天,我一定還來你身邊。這些東西,你先留著,下次我來時再用。”
絡絡道:“東方清遙家,很有錢吧,你跟他去,不會受苦吧。”
我靈光一閃,道:“沒錯,他家是很有錢。看來泣紅的事可以找找他哩。”蘇勖是政客,而東方清遙不是。他只是個商人,一個看來已經動了情的商人。
絡絡通紅的眼睛也亮了一亮。
剪碧卻走過來,道:“書兒小姐,你家在洛陽,京城一定沒有知心的丫環吧,不然我跟了你去吧!”
絡絡大喜,拍手道:“好呀好呀,我就擔心沒個知心的人照顧你哩。剪碧就給你了,以後傳個話通個信什麼的也方便。”
我自然不願意將絡絡這條線給斷了,何況絡絡對我實在是太好了,也由不得我不感激,連忙點頭。
絡絡還是將我之前穿過的她的衣物全送了我,又叫廚房取來些精緻點心,好在路上吃。——其實東方清遙是帶了馬車來的,同在京城,能走多長時間,豈會餓著?可這份心我卻是不得不受。
別了絡絡,東方清遙將我扶上他的馬車,明亮的眼睛裡是滿是寵溺和歡喜,連下車去騎馬時也是戀戀不捨的。我看著那月光般溫柔的丹鳳眼,心中也是陣陣溫暖;忽又想起和清遙長得相像的景謙,又不由陣陣心酸。現在,景謙在做什麼呢?
剪碧隨後也跟了上來,拿了包袱,笑嘻嘻坐在我身側。
果然,不過晃了大半個時辰,馬車頓了下來。
剪碧扶了我下來,東方清遙在下接住我,笑道:“這是我們東方家在京城的別院了。”
我一抬頭,一座並不很大卻很是別致的院落已落入我眼中。朱紅的大門新近油漆過,大門之上掛著嶄新的牌匾,深褐的木紋底上,題著墨綠的“書苑”二字,蒼翠而蒼勁。
我扭頭問道:“這是你們東方家閉門讀書之處麼?”
東方清遙一笑,道:“書苑,此書非彼書哦。”
此書非讀書之書,那必是容書兒之書了。我的面上有些發燒,眼睛大約也晶亮許多,東方清遙有些把持不住似的握了我的手,牽我走進了書苑。
這是一個比江夏王府更加幽閒安靜的地方,院落雖是不大,卻有許多極古老的樹兒,和東方清遙手牽著手,漫步在那些古樹下,我的心裡居然說不出的寧靜妥貼,就如當日和景謙在森林公園裡攜手遊覽一般。
我想,我這時的眼神,應該是柔情似水的吧。因為東方清遙與我四目相對時的眼神,同樣蘊著不加掩飾的似水柔情,讓他溫潤如玉的面容,更浮著一層近乎眩目的流光。
他的感情,原也無須掩飾,因為他面前的,正是他自幼定親的未婚妻子,原本他以為是個傻子,後來卻發現原來是個才貌雙全的小佳人,自是驚喜不已。
一時我們來到了一間臨水的小榭,走進去,是個小小廳堂,雖不十分豪華,但布置得極是清雅,看上去說不出的舒服。轉過廳堂,便是臥室了,同樣以素色為主,擺設得也清淡,但細看上去卻全是好東西。有三彩的陶俑舞女,有閻姓畫家的山水畫,還有名臣褚遂良的字,熏的香是應該是相當昂貴的龍舌香,帳幔低垂,繡的是蝶戀花的圖案,花枝輕盈,蝶兒欲飛,極是精良。
東方清遙微笑道:“我昨晚知道你下落後就開始著人布置這間屋子,還滿意吧。”
在唐代,這樣的陳設已經極是難得了,我還能說什麼呢,只是靜靜看著他,微微笑著。
剪碧見狀,微笑道:“東方公子,小姐,我先去認識認識這屋裡的同伴吧。”她不待我回答,已然退出了屋子,還反手掩上了門。
這下便只剩了我和東方清遙在屋子裡了。我有點不自在,悄悄踱了開去,借著欣賞那壁上的字畫掩飾窘態。正神思不定之際,忽覺溫熱的鼻息微微,噴在我的頸上。
我一驚,一回頭,東方清遙正緊緊跟在我身後,默然看著我。我一陣慌亂,忙向後退了一步,絆著了梳妝檯前的椅子,一個趔趄,尚未及倒下,東方清遙已一把扶住我,不等我站穩,已然抱住了我,抱著緊緊的,仿佛抱著他失而復得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