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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她就步履蹣跚地繞過兩人,重又抹著淚往前走去,這時候不遠處忽地又傳來一聲急促尖銳的口哨聲響,殷冉遺與樂正鯉二人同時一驚,但那女人卻依舊木然地往前走著,仿佛根本沒有聽到那一聲口哨。
二人對視一眼,倒是忽然想到了同一個可能,殷冉遺撿起腳邊的一顆石子隨手擲向遠處的房屋,許是正好打在牆上又反彈了一下,接連發出了幾聲清脆聲響。
“誰?”那女人立刻循聲看去,“是小妹嗎?”說著,她便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朝著那地方跑了過去,消瘦的身影很快便被夜色完全吞噬。
這女人倒是真的只對屬於封門村的聲音敏感,雖然心中已經多少猜到了這個可能,但真的驗證的時候還是有些意外,白日裡這女人雖然也是行蹤古怪,但與他們對話時卻同常人無異,還是說只有入夜後她才會這樣?
不容樂正鯉多想,他此刻視線早已被眼前的樹木吸引,他扯了扯殷冉遺的衣角,拼命用目光示意他去看面前的樹枝,殷冉遺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但見四周原本茂密的樹葉正兀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枯萎,甚至頭頂也有枯黃的葉片飄落,這一幕情景在昏暗月光的照she下顯得怪異非常。
二人不再耽擱,立刻順著來路退回去,剛一跑回紮營地,就見孫向迪他們正手忙腳亂地收拾帳篷包裹,郭玄見他們回來,一邊彎腰收拾東西一邊問道:“看見什麼了?”
殷冉遺答道:“是白天遇上的那個女人。”
郭玄皺了皺眉頭,“她怎麼會突然出現?”
“怎麼突然開始收拾東西?”樂正鯉接過衛一泓遞過來的支架摺疊好,頗有些意外,難道這封門村不能呆了?
衛一泓正把睡袋綑紮好,他也有些疑惑,臉上還帶著幾分剛被叫醒的茫然:“剛才被叫醒之後郭先生就讓我們趕快收拾東西,他說他覺得不對。”
覺得不對?樂正鯉正想多問一句,鼻尖忽然竄過一股泥腥味,初時還以為這只是村子裡本來就有的味道,但是他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對,下意識地轉頭看了殷冉遺一眼,後者也正看向他,顯然也是聞到了這股味道。
這是埋在地下的屍體上沾染的土腥味。
樂正鯉加快了手下的動作,好在他們之前睡得比較早,這會兒突然被叫醒也不覺得過分睏倦,就在他們把帳篷收好的那一刻,不遠處的房屋忽然傳來十分清晰的“啪”的一聲,而後橘黃色的燈光從窗戶里照了出來。
孫向迪整個人都看得呆了,他伸出右手指著那窗戶,張著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一雙眼睛中卻寫滿了震驚和一絲驚恐。
封門村中早已沒有人跡,這盞驟然亮起的燈無疑是一個危險且詭異的信號,這盞燈亮了之後,其他屋子裡的燈也像是跟風似的一盞接一盞地亮了起來,很快,整個不大的村子就都通亮一片了。
眾人從來沒想過,不過是平常的燈光也會有這樣嚇人的功效,郭玄朝眾人打了個手勢,道:“絕對不要走散!”
此刻其他人哪裡敢隨意和大部隊散開?皆是連連點頭,順著郭玄的指示一齊緩緩往後退開了些,恰好站在了那燈光照不到的陰影里。
樂正鯉想起那女人對於封門村中一糙一木的聲音都十分敏感的事情,便叮囑了兩句,此刻那股死人身上的泥腥味越來越重,連夏銘幾個都終於意識到了這味道有些奇怪,衛一泓低聲嘀咕了一句:“這味道怎麼這麼奇怪?”
但此刻壓根沒有人來回答他的疑問,眾人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村落忽然有了人聲,誰也說不清楚這些人是從哪裡走出來的,那些人穿者打扮與常人無異,他們有的扛著鋤頭,有的背著背簍,看起來就像是清早趕著去下地的普通農民。
樂正鯉低頭看了一眼腕錶,這會兒正是十點半,哪家人做農活也沒這麼早的啊。
“……老李!”一旁的孫向迪早已壓抑不住驚訝指著前方一個人喊了出來,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個穿著汗衫短褲做農家打扮的人的面貌,赫然便是他們下午在水塘里看到的那張人臉!
第164章 結髮長生(十一)
封門村中忽然出現的這些人面部表情和肢體動作都是如出一轍的僵直,仿佛是按照早已設定好的軌道一步一步前行,而老李的臉上則帶著幾分掙扎不脫的無力感和恐懼感,正是這幾分恐懼讓他在人群當中顯得尤為顯眼,若要打個比方,大概就是機器和活人的差別。
郭玄倒是輕輕轉了轉手中的銅錢,對孫向迪道:“那不是活人,只是被拘在別的屍體裡的魂魄。”
孫向迪聞言悚然一驚:“別……別的屍體?”
郭玄朝他點了點頭,“三廟既破,這地方就成了養屍地,裡面的人不可能有活著的……”說著,他看了一眼不遠處燈火通明的房屋,“只是不知道那些魂偶是他們所做,還是就是他們自己。”
樂正鯉奇道:“他們既然已經是屍體了,為什麼這大半夜的還要出來勞作?”難不成這真是勞動人民愛勞動,連死後都記掛著土裡的收成?
“這不是大半夜,已經是早上了。”殷冉遺忽地開口,見除郭玄之外的所有人都滿臉茫然地看向自己,他輕咳一聲,“對他們來說,這是早上。”
這個“他們”自然指的是這群“屍體”,樂正鯉看著那些從他們面前走過卻毫無反應的村民愣了一瞬,很快便明白了殷冉遺的意思:“你是說……這封門村的時間和正常的時間不一樣?要更快?”
殷冉遺點了點頭。
樂正鯉回過了幾分味來,如果封門村的時間比外界流轉得更快,那麼很多疑問都可以解答了,孫向迪之前來時這村子糙樹枯敗如同深冬,經過小半個月時間,封門村已經歷經了冬春二季進入了夏天,他們今日只怕正是踩在了夏日的尾巴上,所以晚上這糙木才紛紛凋零,這是由夏入秋的時候。
只不過……他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他怎麼倒覺得自己曾經遇見過這種事情似的?
另一頭孫向迪看著那形容僵硬的老李頗為不忍,他低聲詢問郭玄:“郭先生,我這隊友……就只能這樣了?”
郭玄見多了生離死別,點頭的動作帶著幾分不近人情的冷意:“除非他找到下一個替代者。”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想起了那床下的池塘照片,莫不是水鬼拖人?
郭玄停頓了片刻,又說道:“我想他們這尋人代死是有一個周期……或者說特定的時間,所以上次出事的只有一個人,只是不知道這時間點是不是固定在封門村‘入冬’的時候,我們暫且等等,靜觀後變。”
夜色籠罩下的封門村人來人往,卻安靜得有些詭異,一眾村民面無表情地扛著農具自村中小路走過,也有幾個人拿著笤帚在清掃那條看起來永遠不會落下灰塵的石板路,這個景象並未持續多久,很快殷冉遺等人就看見這些村民又順著原路返回,似乎是“白天”的工作做完了,準備回家休息。
眾人只想著等這些村民退回去後,再去看看他們到底是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可還不等他們熄燈,一個女人不知從哪條小巷跑了出來,隨手扯過一個路人,口中大聲呼喊:“小妹呢?我的小妹呢?”
她的精神似乎已經疲憊到了極致,聲音也帶著幾分嘶啞,而那個被她拉扯住的路人就如同在按照之前設定好的劇本一樣,聲音毫無起伏:“死了。”
那女人被他的話驚得鬆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死了?死了?”
先前被他扯住衣領的路人卻是毫無反應,只自顧自地扛著鋤頭往前走去,反而是旁邊幾個路過的村民開口勸慰:“死了就死了,不過是個丫頭。”
“就是,有什麼可惜的。”
女人抬頭看著周圍村民,她的臉已經做不出任何表情了,微張著嘴沒有說話,一雙眼睛卻落下了淚來,像是幽深的古井漫出的水,接連不斷地滑過她的臉頰。
在村民低聲勸慰的話語聲中,那個女人單手撐地慢慢站了起來,她已經不再哭泣了,似乎是徹底接受了周圍人“不過是個女孩,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勸說,步伐堅定地朝著村中走了過去,四下村民也隨之散開,封門村中的燈光很快便全部熄滅了。
眾人看著這眼前發生的一幕跟舞台劇似的,背後都微有汗珠,郭玄對眾人叮囑了一句:“先前給你們的錦囊可還在?”
見眾人齊齊點頭稱在,郭玄便道:“拿好了,我們跟過去看看。”言罷抬腳便走,幾個年輕人趕忙背好隨身包裹,又緊緊將那小小的紅色錦囊捏在手中握嚴實了,這才跟了上去。
他們一路小心不敢觸碰村中糙植,如此在村中七拐八拐地走了幾圈,還居然就真再一次遇上了那個女人,但因為對方站在池塘邊,而此刻池邊糙木大多已經乾枯,所以他們並不敢隨意靠近,怕弄出什麼聲響驚動了對方。
光線暗淡的池邊,那女人似乎正把什麼東西往池塘里壓,眾人只聽得池水嘩嘩作響,卻看不清那個東西是什麼,樂正鯉心中跟貓兒撓似的,若非時機不對,他倒是真想跑到近前去看看那女人壓著的是個什麼,哪怕看個一點兒也成啊。
殷冉遺撓了一下他的手心,待人看過來,便一本正經道:“是那個老李。”
聞言,孫向迪驚呼一聲:“老……!”那個“李”字尚未出口,他便捂住了自己的嘴,臉上的神情十分複雜,他還是沒辦法像郭玄所說的那樣把老李視作一個附在別人屍體上的魂靈,第一反應是想要衝過去把對方救起來,幸而理智在最後一秒讓他止住了腳步。
樂正鯉心中的情緒卻比旁人更為複雜,因為在殷冉遺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他的腦海中竟然忽然冒出來一個念頭,他知道那個“老李”為什麼會被殺,因為他……或者說他附身的那具屍體,殺了那個女人口中的“小妹”。
是自己故事編得太多所以發散思維了嗎?樂正鯉這麼想著,卻又隱隱覺得不對,腦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這個想法是對的,它就是事情的真相。
就在這思緒飛轉的短短數秒間,“老李”已經完全失了力氣,那女人站起身來,一邊喘著氣一邊不解恨似的將對方踢下了水,初時還能看見兩隻手在水潭上掙扎,不過片刻,那雙手便完全消失了,池塘重歸寂靜。
第165章 結髮長生(十二)
眾人看著眼前這“死人殺死人”的一幕都是目瞪口呆,見那女人站在池邊看了片刻便毅然轉頭離開,樂正鯉只覺得一陣寒意從順著脊梁骨冒了上來,似乎冥冥之中有人在告訴他,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