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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碗還泛著熱氣的鮮紅雞血就端了上來,那臭豆腐被父親捏著鼻子灌下去一碗血,片刻後便伏在床頭咳出一灘黑血來,臉色也好轉了許多,小孩兒的父母看見那一灘黑血嚇得不輕,忙問這孩子是怎麼了,說話時嘴都在微微哆嗦。
殷冉遺只說了一句沒事便不再開口,樂正鯉只得接過話頭安撫兩位父母,說這小孩兒所受的邪氣已經被逼了出來,地上吐的那黑血就是癥結所在,現在既然吐出來了,那就算是沒事了。他說這話時心中也有些拿不準,便用眼角餘光去瞥殷冉遺,後者神色淡然地立在一旁,見他看過來便微微點了點頭,似乎在說:沒錯,你說得很對。
待小孩兒精神頭好了些,一行人這才開始正式採訪,村民們聽說臭豆腐家來了電視台的人員都圍攏過來,紛紛擠在攝像機前說這些日子的詭異傳聞。
樂正鯉坐在臭豆腐家的大院裡拿著紙筆將村民們所說的話挑緊要的記了下來,唐中柳瞅著空過去撞了撞他的肩膀,問道:“嘿,小鯉魚,這些村民說得神乎其神的,你可聽出什麼門道了?”
樂正鯉抬頭看他一眼,隨手拿筆在筆記本上勾勒幾點,道:“他們所說不外乎如下幾點:一是有人遠遠望見山路上有打扮怪異的人驅趕著屍體前行,二是那山路顏色紅得詭異有如血染,三是沒人敢往那近前去看……哦對了,這幾天來了幾個外地探險的說是要去尋找真相……”
說著他又皺著眉頭嘀咕道:“這些村民既然是遠遠望見,怎麼就能確定那一定是屍體?”
他話音未落旁邊有人搶白:“你這個小伢子怎麼不相信人呢?我們山裡頭人眼神可好,那妖怪趕著的東西動作僵硬,雙腳都是腳尖點在地上飄著往前走嘞!那可不是死人嗎!”
樂正鯉一見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忙賠笑道:“婆婆,不是我不信任你們……我……我這就是隨口說說。”
說著話忽見殷冉遺將攝像機移了過來對準自己拍攝,樂正鯉朝著他歪了歪頭避開了鏡頭:“拍我幹嘛?”
殷冉遺從機器後面探出頭來看他,一本正經道:“出鏡了,坐回去。”
“……哦。”樂正鯉被他這麼一說竟覺得自己不該躲開鏡頭,於是縮了縮脖子應了一聲又坐了回去。
見他老老實實坐好了,殷冉遺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這才重新開始拍攝。
拍攝完畢之後幾人便商議著要往那條“撞鬼”的山路去看看,村子裡那幾個遊客聞訊趕來問能不能和他們一起走,夏銘出面拒絕了,又說這山路崎嶇難行,勸他們幾人不要擅自前去以防意外。
那幾個年輕人對夏銘的話顯然很是不以為意,見他們堅持不肯帶自己同行,敷衍兩聲便告辭了。
次日,攝製組一行人便依舊由王哥打頭帶著往那遇見趕屍人的山路而去,出發前王嫂給他們備了些自家做的乾糧,等收拾停當,又一路把他們送到了村口,千叮萬囑眾人可千萬要小心安全。
說起來眾人並不是很擔心這趕屍人,畢竟,哪怕你說破大天了,這趕屍一事也不過是門手藝活兒,趕屍匠只負責將屍體完完整整地帶回家鄉入土為安便是了,其他一概不管;不過唯一讓他們有些奇怪的便是這趕屍一般來說都是日落而作日出而息,就是為了避免與普通人撞上嚇到常人,這卡子嶺中的趕屍匠怎麼會在大白天的趕屍,還讓如此多的山民瞧見了呢?
眾人心中雖有頗多猜測,在沒有親眼看見一眼也只能在心中暗自嘀咕,倒是衛一泓說,這大概是哪個新手學徒,不懂規矩才嚇壞了村民。
樂正鯉聽罷卻是不信,直覺告訴他殷冉遺也許知道真相,奈何對方一路上都只聽不說,簡直是用生命在詮釋什麼是“沉默是金”,他只得慢慢放慢腳步,直至與殷冉遺並行在隊伍末尾,這才悄悄問道:“殷冉遺,你說這趕屍匠是怎麼回事?”
他抬起頭來看著殷冉遺,一雙眼睛微微睜大,透著滿滿的好奇之色,殷冉遺低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看樣子是打死也不願意開口了。
樂正鯉也不願勉強,朝他聳了聳肩:“好吧,不說就不說,不過你陽氣這麼足,就算真有妖怪也會被你嚇跑的。”說罷自己先彎起嘴角笑了。
殷冉遺依舊低頭看著他未曾開口,倒是走在前頭的夏銘幾個壓低了聲音嘀咕道:“這殷冉遺今天脾氣怎麼這麼好?不是素來不愛跟人接近的?”
唐中柳不著痕跡地往後瞥了一眼,疑惑道:“莫不是他欠了鯉魚同志的錢?”
越往前走兩側山林越是幽深,王哥指著不遠處一道山溝道:“越過山溝就是老周他們瞧見妖怪的地方了,咱們先歇會兒腳,等下再翻山溝。”
這一路在密林中繞行也走了不少路,好在夏末初秋的山林風光極好,連空氣都帶著大山之中特有的清新香甜,此刻眾人隨便在糙叢裡頭找了處地方就坐下歇息,王哥將身上帶著的乾糧分給幾人,大家也著實有些餓了,當下便不客氣地接過去吃了。
衛一泓吃過乾糧之後說是要去小解,自己往山林裡頭拐了幾拐,眾人坐在原地等他,片刻後卻聽得不遠處傳來衛一泓的驚呼:“啊!”
他聲音很大,話音剛落便驚得林中飛起鳥群,只是那聲音卻透著恐懼,如同是在數九寒冬浸入了結冰的湖水,透著令人刺骨的冷意懼意!
第10章 湘西疑雲(十)
眾人初聽得衛一泓這叫聲都是心中一凜,樂正鯉原本坐在殷冉遺身邊試圖跟他磨一磨,看殷冉遺能不能對那天晚上“勾魂”的事情多說幾句,此刻聽得衛一泓的聲音也止了話頭,下意識地站起身來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殷冉遺動作極快,幾乎是衛一泓聲音落地的瞬間他便已經拔腿往衛一泓所在的地方走去,樂正鯉只見眼前晃過一道黑影,殷冉遺已然在幾步開外的地方了。
眾人不敢怠慢,都立刻起身走去,衛一泓走得不算太遠,數十步之後他們便看見了站在半人高的糙叢里的衛一泓,後者背對著他們,身形有些僵硬。
樂正鯉快走幾步上前,卻見衛一泓臉色慘白雙目發直地看著前頭,他扭頭去看,只見對面的山樑之上站著一行人,共有八個,除開打頭那個白衣青年外,均是穿著大紅大綠的衣裳,仿佛是要過年去走親戚一般,看著說不出的怪異。
兩道山頭之間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可按理隔著數百米遠的距離,兩邊的人應該是看不清對方的臉的,此刻樂正鯉卻覺得頭皮發麻,因為此刻他不僅能清楚地看到對方的身形外貌,甚至連那些人臉上的表情都能看得清楚,仿佛那幾人就在他鼻子尖前頭站著!
大紅大綠的那七人臉色慘白如紙,眉眼都是濃墨畫成一般的奇特,兩腮處又畫了個圓圓的鮮紅的腮紅,瞧著說不出的詭異可笑。打頭的那個青年扭過頭來朝著樂正鯉一行人緩緩笑開,如同毒蛇朝著它的獵物露出毒牙一般充滿惡意,樂正鯉只覺得背心發涼,此刻他終於意識到那青年身後的幾人怪異在何處了,那七人與尋常人身高無異,身形卻單薄至極,方才那七人正面對著自己還不覺得有什麼,此刻他們隨著那青年的動作側身,眾人方才看清——那分明是用紙剪出來的紙人!
眾人看清了究竟,一時都驚得說不出話來,過了片刻王哥站在後頭打著顫音問道,“這……這是啥啊?”
唐中柳嘴角抽了抽,道:“這是……皮影戲?”
此刻衛一泓總算從最初的恐懼中微微回神,他一把拽住站在身邊的樂正鯉道:“你們也看清楚了吧?不是我眼花啊?!”
樂正鯉心說別說你了,我自己都還覺得眼花呢!那分明是個紙片剪的人,怎麼還能咧著嘴朝小爺我笑呢?!這是哪門子的民俗哪地的傳統啊,以前怎麼從來沒聽人說過呢?
夏銘倒真不愧是專業製片,最初的驚慌過後,他立刻掏出了手機打開攝像機開始錄影,嘴上也沒閒著,壓低聲音道:“殷冉遺錄影,小鯉魚快想想現場解說詞,衛一泓唐中柳,你們把王哥給護好了,順帶盤算下你們後期技術,趕緊行動!”
被他這麼一喊,眾人都感到了一種奇異的緊張感,不是面對著未知事物的恐懼,而是跟做一場大型直播一樣的期待,唐中柳和衛一泓兩個並肩站在王哥前頭擋著,前者壓低聲音說著後期製作剪輯需要注意的事項,後者變戲法似的從褲子兜里摸出個記事本開始飛快記錄;樂正鯉偏頭看了一眼,好麼,殷冉遺那傢伙早就把可攜式DV摸出來了,也不知錄了多久;這幾位可真不愧是前輩,這麼快就能投入工作了……
他定了定神往對面山頭看去,那一行人還在,只是領頭的青年似乎對他們失去了興趣,右手一晃亮出個帶著寒光的東西,看著是把剪刀。不知對方要做什麼,樂正鯉便只能一面以儘量平和的語調做著解說一面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山頭的情況。
對面人的所有動作依然像是在放大鏡下一樣清楚地顯露在他們的面前,只見那打頭的白衣青年拿著剪刀在幾個紙人的脖子上依次剪了一剪子,幾個紙人頓時頭身分立,輕飄飄地倒在了山路上。
在他們倒地的一刻,那個放在所有人眼前的無形的放大鏡仿佛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拿走了,樂正鯉愣了一下,口中不停:“……而現在,那些在我們面前倒下的紙片人仿佛是真的被人割斷了喉嚨一樣,開始流出鮮血,流血的速度非常快,我們能夠看見,他們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經被血完全染盡了……”
眼見著白衣青年做完這些就轉身打算離開,樂正鯉有些急了,這人行動猶如鬼魅一般,要是就這麼跑了他們可上哪裡找去?!
他尚來不及開口,殷冉遺忽然把手裡的DV朝他塞過來,只說了一句“拿著,你們趕緊回去”便轉身往來路跑去,餘下幾人喊都喊不住,只能面面相覷:這傢伙跑哪兒去?
眼見對面山上那白衣青年已經沒了蹤跡,幾人只得站定重新商議進程,這親眼所見,卡子嶺山裡的確有古怪,只是那白衣青年行為卻絕非趕屍,或者說絕不是尋常的趕屍匠所為,哪有不趕死人趕紙人的趕屍匠呢?
殷冉遺已經是跑得沒影兒了,這深山老林之中又根本沒有手機信號,打電話聯繫是不太可能了,夏銘抓緊時間開了個小型批鬥會,說他這是典型的無組織無紀律,讓樂正鯉千萬別學,後者有些好笑,點頭應下了。
眾人圍攏商議了片刻,還是決定去看看對面山上的紙人和那莫名的血跡,王哥著實嚇得不輕,他是個淳樸山民,在這卡子嶺活了大半輩子,除去平日販貨,壓根就沒出過縣城,幾時見過這等陣仗?便只帶著他們繞路往對面山走到了半山腰,就停腳在原地等著他們了。
攝製組幾人一心想著那怪異的紙人,便不再多做耽擱,夏銘一路舉著殷冉遺丟給樂正鯉的那個小DV拍攝,腳下山路崎嶇,拍攝出來的畫面也多有顛簸,衛一泓此刻已經完全從恐懼中恢復了過來,甚至還有心情開玩笑,道:“不如咱們就這麼在山路上繞幾圈錄一期節目回去吧,第一期就叫男巫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