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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龍並八荒陵魚兩個直往東海而去,還未至山頭兩個便聽得九重天上一陣水花翻湧之聲,八荒陵魚“哎呀”一聲,調侃道:“莫不是哪個不長眼的跑到那山上釣魚去了?”
雖然知道八荒陵魚只是玩笑,但黑龍仍免不得擔心,他這麼多年未曾離過那錦鯉半步遠,也不知自己這一來一去之時對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待到近前細看,那尾錦鯉竟一直在池中不斷用魚尾拍打水面,黑龍一落在池邊,錦鯉立刻便安靜了下來,只是還不待黑龍細問這是出了什麼事,錦鯉便瞧見了跟在他身後的八荒陵魚,一雙圓溜溜的魚眼中滿是驚詫,猛地從池水中跳將出來橫擋在祖龍身前,全身上下都寫滿了戒備:“你是哪裡來的妖怪?”
八荒陵魚一愣,氣呼呼道:“我才不是什麼妖怪,我是陵魚!八荒陵魚!”
錦鯉從未聽過八荒陵魚的名頭,他只知道自己醒來找不到祖龍,而後對方又同這個怪模怪樣的大魚一同從雲端下來,心中那股子見到巨龍的歡喜都散了五分,湧起一股莫名的煩悶來,語氣也益發惡劣起來:“你哪裡像是魚了,分明是個長著人臉的妖怪!”說著又轉頭看了黑龍一眼,道:“你不要讓他來跳尾巴。”
八荒陵魚直覺莫名其妙,卻見那祖龍朝那錦鯉伸出爪子,待對方跳上了掌心這才答應一句:“自然。”
當初小錦鯉被黑龍誘哄著留在山上,一開始總記掛著自己要去跳龍門的事情,黑龍便將身形縮小,把龍尾橫在山頭權做龍門,小錦鯉好養活,見了也歡喜得不得了,只當自己還在海里時一樣,每日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跳祖龍的尾巴,一龍一魚兩個玩得快活極了。
後來有一日大鵬鳥途徑東海,被仙山上靈泉吸引,化而為鯤想要入水,他來得突然,招呼也不打一聲便往下跳,祖龍如何肯讓旁人貿然闖進自己的地盤?當下龍爪中憑空生出一團明火,作勢要做烤魚。
大鯤這才想起仙山上還住著個凶神,正要告饒,卻見祖龍尾端露出一點金色,他心中好奇,展翅化鵬飛到近前想要看個究竟,不料藏在龍尾的小錦鯉以為這傢伙是來和自己搶祖龍尾巴的,又看祖龍掌心生火,於是用吻部銜起身側一塊石頭就朝他扔去,這仙山上哪怕一粒塵土也是含了靈力的,大鵬鳥抵擋不得狼狽而逃,此後,那祖龍得了尾寶貝錦鯉的事便漸漸傳開了。
八荒陵魚不知其中原委,只看那黑龍低聲和錦鯉說了些什麼,對方原本的緊張勁兒立時散去,轉頭來看陵魚:“你果然不是妖怪。”說著又很是歉疚地同他道歉:“對不住呀,我方才實在是太失禮了。”
八荒陵魚何等歲數,自然不會同他計較,見這小小錦鯉在祖龍掌心弓起身子做了個鞠躬賠禮的姿勢,忍不住笑了起來,“有意思,難怪祖龍當寶貝。”
他朝著錦鯉伸出兩條形似幼兒的手臂,道:“你要不要同我去南海耍上一圈?我那裡可是有天下第一海眼歸墟,每晚月上中天之時,我就趴在海眼上休息,身側儘是水族同類,更有許多你沒見過的海底寶貝,可比這人煙荒蕪的仙山有趣得多!”
黑龍萬沒料到這八荒陵魚竟然是來挖自己的寶貝的,正要回話,卻聽錦鯉偏頭看了自己一眼,道:“他不在那裡,我不去。”
八荒陵魚本以為自己與這錦鯉好歹也都算是水族,要拐這小魚去一趟南海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哪裡想到這錦鯉竟然如此依賴祖龍,忍不住拍手笑道:“有趣有趣,原來不只他把你當個寶,你也把這條大黑龍當個寶貝。”
錦鯉聽他打趣也不惱,只是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一身金色鱗片在月光下都漸漸染上一層緋色,尾巴一彎把自己給團做了一團。
黑龍昂頭看向八荒陵魚:“鏡子。”
“不過是逗了兩句麼……”八荒陵魚嘀咕道:“又不是真拐走了……”
話雖如此,他還是大張魚口,但見得一道金光從他口中溢出,細看去,那金光中還裹著一樣東西,錦鯉好奇,又探著腦袋去看,待金光散盡了方才看清,原來是一面通體素淨的銅鏡。
黑龍鼓勵似的對他說:“去看看。”
錦鯉對黑龍的話從來深信不疑,當下便在黑龍掌心一躍而起,穩穩噹噹地落在那銅鏡跟前,只是才一落定,全身便光華大作,仿佛身上每一片魚鱗上的金色都活了過來似的,流光溢彩美不勝收,八荒陵魚在一旁看得咋舌,暗道果然不愧是被祖龍挑中的,只怕這齊物歸元鏡今夜便要打破那個“照不出影子”的傳言了。
祖龍也是從未見過這一幕,心中有些不安,正想離得近些看個究竟,便聽錦鯉道:“也沒有什麼可看的吧?這個裡頭的就是我和你呀。”
齊物歸元鏡里照出了東西。
這消息一日之內便傳遍了三界,好事者前去南海詢問八荒陵魚,想要借那面鏡子來照上一照,不料對方卻嘻嘻一笑,當真如同一個幼兒:“那東西本來也不是我的,我瞧著那小錦鯉順眼,就送他啦。你想要可以問他們借嘛。”
來者一臉鬱郁,暗道那大鵬鳥翅上燒焦的羽毛還沒長出新的來,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敢去隨意撩撥祖龍?
八荒陵魚這話倒是半真半假,那齊物歸元鏡的確是照出了祖龍與錦鯉的身影,卻不知是不是作為淨神滌骨的代價,竟生生剝了這二者一縷生魂,拘做了鏡靈;這兩魚一龍當時便不知作何分解了,這鏡靈本應是古鏡歷萬代後通辨天地,或得人點化,或自己頓悟方才能化出,但這銅鏡原本就是一縷天道所化,不按常理來也無可厚非,只是剝了二者生魂這一點讓祖龍頗為光火,倒是錦鯉看著鏡中那個與他們一般無二親親昵昵的小鏡靈覺得歡喜,這才免了那銅鏡被祖龍一把火燒做銅水的慘劇。
齊物歸元鏡在八荒陵魚肚腹空間內呆了這麼多年也不曾有什麼動作,如今一來就鬧出這樣大的動靜,八荒陵魚也知道這東西只怕本來就和他們有緣,左右這東西本也是他一次游海時無意吞吃進肚的,便做個順水人情送給了祖龍和錦鯉,自己則重回了南海歸墟。
八荒陵魚如何與外人說道這暫且按下不表,單說那東海仙山上頭,一個容貌清俊的青年正努力地想要讓自己跨步的時候只邁出一條腿,可許是生性使然,每一動都會忍不住想要雙腿一起蹦出去,他有些苦惱地看了扶著自己的玄衣青年一眼:“我……老學不會,實在笨得很。”
那青年眉目冷峻,說出口的話卻帶著幾分暖意:“無妨,慢慢學就是。”
被人扶著的這個正是那化形後的錦鯉,習慣了魚尾的錦鯉看著自己兩條長腿很是不習慣,他雙腿並在一處奮力往前一跳,落定後朝著身後人笑開:“你瞧!我這麼跳著是不是快得多,比剛才那麼彆扭地走好多了,是不是?”
此刻正是旭日初升之時,僅裹了薄薄一層鮫綃的青年背朝朝陽而立,披了一層霞光的青年竟比朝陽更奪目三分。
玄衣青年眉目微染了幾分暖意:“是,你很好。”
錦鯉忍不住笑了起來:“你才好呢,什麼都教給我,我可以教給你什麼……”說著,他倒真的認真想了想,卻發現自己似乎的確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為祖龍傳到授業的,一時間有些喪氣,很快就又打起了精神,“要是以後遇見了你不懂的東西,我一定好好地教給你!”語氣間滿是肯定,似乎倒沒考慮過他自己是不是一定能懂的問題。
“好。”
玄衣青年說著又往前去托住他手臂,讓人一步步走下來,一邊走一邊說:“既然化形了,以後也該有個名字才對。”
小錦鯉正小心看著腳下道路,聞言頭也不抬地說道:“要一個聽起來就很厲害的名字。”
玄衣青年思忖片刻,道:“樂正鯉如何?樂者,天地之和,正者,守一而止,樂正為複姓,願你從此能得證天地大道,不為外物所累,況你本體便是錦鯉,也求個不忘本源的意頭。”
“樂正鯉……”青年懵懵懂懂地低聲重複了一遍,他不似祖龍生來便通曉天理大道,對於祖龍這番話一知半解,卻也不糾結著要問個清楚,只轉頭看著一旁的人:“你的名字呢?”
這些年兩個人只以你我相稱,錦鯉直到這會兒才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玄衣青年道:“殷冉遺。”
“殷冉遺?”樂正鯉追問,“可有什麼寓意?”
“沒有。”殷冉遺淡淡道:“我出生時便有了這個名字,倒不曾細究過。”
樂正鯉皺著眉頭想了想,忽而笑開,眉眼彎彎道:“那我來告訴你,你這個名字的寓意呢,就是獨獨歸你一個人的,旁人不准叫這個,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名字,不過這層意思是我告訴你的,所以這名字也得歸我一半,你知道了吧?。”
這話實在是強詞奪理甚至有些肆意胡鬧了,然而殷冉遺卻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一本正經道:“知道了。”
初化形的小錦鯉實在笨得可愛,不但不會用雙腿走路,連穿衣服都嫌麻煩,被殷冉遺念得煩了,最後索性一躍扎入靈池中,化作人身魚尾的鮫人模樣,伴隨著金色尾鰭掀起的水花,他一股勁游到了池子對面:“不穿衣服。”
殷冉遺無法,只得將手中的衣裳丟到一邊,攤開空空如也的雙手朝著樂正鯉示意:“那就不穿了。”
樂正鯉靠在池壁上細細打量片刻,確定了殷冉遺是真的不會再讓自己穿衣服,這才一擺尾遊了過去,朝站在池邊的人伸出雙手:“我也幫你把衣服脫掉?”
他心中覺得衣服裹在身上密不透氣實在難受,便想著要殷冉遺也舒服些,後者微一側身,就著他張開的雙手把人從水裡一下子抱了起來。
手下赤裸的肌膚觸感滑膩讓人不想收手,殷冉遺只覺心神有些不定,正想把人放下,忽然腰間一緊,原來懷裡抱著的人已經將魚尾化作兩條長腿,正緊緊纏著他,對方還壓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壞事,正跟只小獸似的用嘴撕咬他的衣襟,似乎對於自己光著而他還衣冠楚楚的模樣很是不滿。
殷冉遺避無可避,又捨不得鬆手,只好低頭懲罰一般地用自己的額頭輕輕碰了碰樂正鯉的額頭:“別動。”
樂正鯉原身不過是一條錦鯉,化形為人也只是短短數日,並不通曉人事,殷冉遺低頭細看,見他眼底一片茫然,不帶分毫羞赧情意,心下一嘆,果然還是不會,要慢慢教。
殷冉遺從此便當起了啟蒙先生,這仙山之上原本是獨屬他的一方小天地,初時殷冉遺嫌麻煩,便只要這山間歲歲如春,如今要教樂正鯉了,心念一動,這山中便有了人間四季,他又一抬手招來翡翠二鳥,引得綠樹間處處鳥鳴,更有鹿蜀隗知等等上古異獸循聲而來,原本三千世界中最為荒涼的東海仙山如今倒是成了最美妙的一個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