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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青黑色的嬰兒的手掌從門框邊露了出來,接著是他還糊著污血的腦袋,也許是因為一出生就死去的緣故,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憑藉著本能一般在地板上匍匐爬行,在爬過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儘管知道自己此刻根本不可能碰到那個孩子,但殷冉遺和樂正鯉還是站直了身子退開了幾步,然後注視著那個一身青黑的嬰兒撲到寫有自己名字的紙片上,口中還不時發出嗚咽一般的悽慘哭聲。
昏暗的走廊上只有這一個鬼嬰趴在那裡,他口中的嗚咽之聲迴蕩在狹窄的空間裡,但在“那個時空”里,似乎沒有人看到這一幕,樂正鯉留意了一下,走廊另一頭的房間裡透出了暗黃色的燈光,那裡應該有人,但裡面的人並沒有發覺外面的異狀。
纏上周冰倩一家人的毫無疑問是這個鬼嬰,現在回想起來,周冰倩手臂上青黑色的掐痕比較短小,但卻恰好和嬰兒的手掌差不多大小,是這個鬼嬰在抱著周冰倩的手臂,應該也是他在周冰倩兒子的心臟處留下了痕跡。
“為什麼?”樂正鯉不由得喃喃出聲,如果不是旁人搗鬼,這個嬰兒為什麼要纏上周冰倩一家人,何況說得過分一點,以這個嬰兒聚集了六十年的怨氣來說,他要害死周冰倩一家可以算的上是輕而易舉,為什麼卻拖了這麼多天?
殷冉遺握住了樂正鯉的手掌,掌心略顯灼熱的溫度傳遞過去,他低聲道:“該回去了。”
樂正鯉點了點頭,兩人轉身往另一頭走了出去,身後鬼嬰的悽厲呼喊不絕於耳,但在樂正鯉伸手推開走廊中央那扇門的時候,身後的黑暗便如同海水退cháo一般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推向後方,那個趴在地上的鬼嬰連同那一陣陣的呼喊都被盡數掩蓋在虛空之中。
頭頂驟然出現的白熾燈光亮得有些刺眼,樂正鯉眯了一下眼睛,下意識地抬手擋了一下,地板上的糯米此刻已經全部化成了白色的粉末,看起來就像是牆壁上的粉漆脫落下來一樣。
兩人沉默地走出了住院大樓,大廳里的小護士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但也只以為是過來探病的家屬,並沒有多問。
直到走出醫院好一段路,樂正鯉才啞著嗓子開口:“那個鬼嬰……到底是想幹什麼?”
“這種東西……我也是第一次見。”殷冉遺想了想,說道:“‘旦生夕死,名日嬰鬼,不可得祀’說的就是這東西。”
這種一出生就死掉的嬰兒就是傳說中的嬰鬼,在別有用心的人手中他們是極為好用的陰毒工具,不過殷冉遺素來不屑這一套手段,了解得不是很多,所知道的也不過是這記載在易經六十四卦當中的一卦而已,甚至於到現在,他已經可以確定就是這個鬼嬰自己將紙片給貼了上去,卻很難理解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難不成是前世結怨?
第115章 旦生夕死(八)
那張寫有李樹名字的掛牌已經被殷冉遺放到了一個小小的棉布袋子裡,系口處抹了他的一滴血,這附身其上的鬼嬰無論如何都是出不來了,樂正鯉一路上都要時不時把那袋子拿到面前看一眼,又伸手捏一捏當中的牌子方能安心。
這大半夜的街上行人已經很少了,街道兩側的路燈遙遙地投下暗黃的光,將兩人的影子拉短復又拉長,在經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樂正鯉忽然右手握拳猛地一擊左手掌心,道:“我知道了!”
殷冉遺有些奇怪地問道:“什麼?”
樂正鯉道:“我知道那個鬼嬰為什麼要纏著周姐他們了,他應該不是跟他們結了什麼仇,我猜那個小鬼只是嫉妒……或者說是羨慕。”
殷冉遺一臉茫然,他是真的沒聽懂樂正鯉在說什麼,反應了片刻才微微張嘴“啊”了一聲。
樂正鯉便解釋道:“你之前不是說,他能纏上周姐他們,是因為那個小鬼的出生時刻和周姐的小寶寶一樣嗎?”
殷冉遺點了點頭。
樂正鯉道:“對啊,可是如果只是出生時刻一樣,這小鬼纏上他們之後又並沒有得到什麼實質性的好處——我是說奪命啊奪財什麼的,以他的本事來說,奪舍只怕都不是什麼問題吧?”
幼兒對於父母的孺慕之情殷冉遺是沒有體會過的,他最近親的長輩便是師父郭玄,不過郭玄與他一樣都是生來便冷清的性子,對於情感表達其實並不直接,因此,對於樂正鯉這個說法,殷冉遺倒是沒有想過,不過正如樂正鯉所說,這鬼嬰能在醫院裡呆上六十年還將那張紙片保存得如此完好,若真是起了要奪舍的心思也不是不可能。
見殷冉遺認同,樂正鯉這才繼續說:“上次去周姐家裡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奇怪,當時沒想到,今天倒是想通了——那時候你和秦先生去臥室里撕符紙,我和周姐兩個人坐在客廳里,當時我就覺得有什麼東西盯著我,好像是想把我趕出去,但是周姐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按理說這鬼嬰如果是不希望我們將他帶走壞了他的事,所以才對我冷眼相待,當時秦先生和你呆在一起,所以也感覺不到也就算了,可為什麼卻會獨獨放過周姐?要知道我們可是周姐他們請去的,歸根結底要趕他走的可是周姐和秦先生啊。”
殷冉遺若有所思,低聲道:“因為他覺得……那是他的父母?”
“對。”樂正鯉看了一眼手中的布袋子,“我覺得可能就是這樣,他和周姐的寶寶是同時出生的,可是後者得到了父母的滿心喜愛,而他卻是被親生父母厭棄,大概是不甘心吧……他不過是個嬰兒,他當年選擇不了出身,如今便想要選擇父母……”說到最後,話語中也不免帶上了幾許嘆息之意。
殷冉遺摸了摸他的頭髮:“別擔心。”
樂正鯉偏過頭看了他一眼,“你要管他?”這個他,指的便是手中的鬼嬰。
殷冉遺淡淡“嗯”了一聲,“接手了自然要善後。”
這話倒是說得樂正鯉笑了起來,抬手撞了撞殷冉遺的肩膀:“誒,說說,你怎麼管?超度?”說起來他還沒見過殷冉遺處理善後的樣子,不會真是把這個小布包拿到廟上去對著香燭念經超度吧?
“……不是。”
兩人並沒有回家,而是繞路去了周冰倩的家裡,秦鴻和周冰倩夫婦二人依照殷冉遺的吩咐沒有回家,借著門前昏暗的感應燈光,殷冉遺站在門口打開了那個布袋子,將那塊掛牌拿了出來,也許因為是感受到了“父母”的氣息,對父母的渴望戰勝了對殷冉遺的恐懼,塑膠牌在他手中竟然自動地輕輕晃了起來,那裡面的小小魂靈似乎也極度渴望著回到那個他選擇的家中。
那掛牌甫一晃動,殷冉遺便抬手狠狠按上了貼著紙片的牌子,觸手的一瞬間,站在一旁的樂正鯉見他神色微變,趕緊上前一步問道:“怎麼了?”
殷冉遺搖了搖頭,垂下眼睫冷冷看了一眼手中小小的掛牌,而後渾不在意地指尖用力,這一回,他輕而易舉地就撕下了原本如同刻在塑膠牌上的紙片。
樂正鯉見狀也是有些驚訝,這寫著“李樹”的紙片原本就像是被抹了502一樣牢牢粘在塑膠牌上撕不下來,沒想到這會兒倒是這麼容易就被殷冉遺給撕下來了,是這鬼嬰決定不再纏著周冰倩他們了?
殷冉遺指尖一轉,就將那張紙片塞回了布袋子裡,樂正鯉這才看見他食指指腹處紅得出奇,像是被滾燙的開水給燙了一樣,樂正鯉皺了皺眉頭,這大概是那個鬼嬰給殷冉遺留下的一點報復禮物。
殷冉遺將這紙片撕下來後倒是鬆了口氣,若這鬼嬰死活不肯脫離這塊掛牌,那他自然也有的是手段能將對方剝離出去,不過這手段恐怕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只是簡簡單單一撕了事了。
隨後,殷冉遺把那塊乾乾淨淨的吊牌交給了樂正鯉,又朝他舉了舉手裡的袋子,道:“這個得燒了。”
樂正鯉左右看了看,此時已是深夜,樓道里空蕩蕩的並沒有人,便道:“動靜不會太大吧?”
殷冉遺搖了搖頭,蹲下身子將布袋放在門前三寸處,不過一眨眼,那布袋子就自己燃起了一陣青綠色的火焰,樂正鯉在一旁看得分明,那火焰中有一個忽隱忽現的嬰兒形狀的影子,他雙目緊閉,一張小小的嘴巴卻張得老大,似乎是在呼喊著什麼,正待細看,眼前忽然一黑,而後便是殷冉遺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別看。”
樂正鯉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在殷冉遺的掌心划來划去,他問道:“那這個吊牌呢?留著嗎?”
殷冉遺“嗯”了一聲,說道:“這個不燒,和地上的灰一起,丟到水裡去。”
說話間,地上那個小小的布袋已經完全燒乾淨了,只留下一團白青色的灰燼,殷冉遺這才鬆手,樂正鯉揉了揉眼睛,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的作用,他總覺得這個東西燒完之後,周姐家裡那種有點詭異的氣息也隨之消失了。
殷冉遺說是要把那些東西丟到水裡,卻也不是隨隨便便尋個水溝小潭給扔了,他和樂正鯉來到了護城河邊,將收拾起來的灰燼和那塊掛牌從河堤上丟了下去,江水滔滔,一個浪頭掀過來便將兩樣東西吞噬了去,不過眨眼就再看不分明。
第二天,猶在睡夢之中的殷冉遺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的,頭天直到凌晨兩三點才睡,因此去開門時他還是一臉倦容,門外站著的是秦鴻和周冰倩夫婦兩個,兩人懷著滿心感激上門道謝,周冰倩手臂上的痕跡已經消了,他們一大早就趕去看了孩子,寶寶身上的痕跡也完全消失殆盡,讓周冰倩當場便泣不成聲。
殷冉遺神色淡然,對於秦鴻送出的一塊玉佩謝禮也是坦然接受了,倒是秦鴻見他神色疲倦帶著妻子先離開了,說是改日再來正式道謝。
殷冉遺倒是覺得麻煩給拒絕了,關了門回到屋裡,樂正鯉正在床沿縮成一團,迷迷糊糊里感到有人上床,伸手拍了拍小床的另一半,有些口齒不清地道:“要……掉下去了。”
殷冉遺神色柔和了不少,上床將人給摟到懷裡,低聲道:“睡吧。”說罷抬手撫過他手腕上那條黑鱗手鍊,輕輕嘆了口氣,只是這口氣還沒嘆完就被人一巴掌拍在了臉上,這巴掌軟綿綿的不帶一分力氣,殷冉遺哭笑不得地低頭去看,樂正鯉雙目微睜,似乎正努力和睡眠做著鬥爭:“快點……快點睡覺。”
“好。”殷冉遺湊過去親了親他的額頭,兩人摟在一起沉沉睡去。
那塊水色透亮的碧綠玉佩被殷冉遺隨手放到了床邊矮柜上,那是個荷花模樣的玉佩,開得極繁的荷花當中,正有一個穿著肚兜的小童扒拉著花瓣抬頭往外張望,神色靈動鮮活,連臉上的笑容都看得分明,似乎對於這個世界充滿著好奇與喜愛。
第116章 書癖難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