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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冉遺與樂正鯉二人站定,郭玄右手一抖,從袖中落出一串紅繩綁著的銅錢,趁著鱄魚全都調轉方向往殷冉遺那邊跳去的時機,劈手將紅繩扯開,將五枚銅錢朝著那五根竹子擲去,銅錢在低空劃出五道光弧,只聽得極輕的一聲布料撕裂的聲響之後,五枚銅錢便已經嵌在了竹竿紅布正中央,只餘下極小的一點露在外頭。
這一番動作不過在眨眼之間,樂正鯉只來得及看清身前竹竿微微晃了一晃,殷冉遺便在他耳邊說了一句:“陽金克陽木。”
五行八卦之中,若甲方木為主,則布陣時以庚金破甲為最凶,此刻樂正鯉正對面的一根竹竿正處於甲位,來不及多想,樂正鯉趕緊將串在脖子上的五帝錢給拽了下來,之前他曾說錢幣貼身掛著只怕汗漬對錢幣保存不好,但殷冉遺仍然堅持給他掛了上去,他也只好掛在脖子上,沒曾想倒是用在了這個地方。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鱄魚躍到半空,眼看著要撲到二人身上的一霎,樂正鯉將脖子上一串五帝錢扯開,取了始皇帝一枚銅幣放到身後的大坑旁邊,位置正對身前那根竹竿,餘下四枚銅錢則被殷冉遺拿過劈手扔到了竹竿之外,眼瞧著四枚錢幣落在地上還翻了幾個滾兒,樂正鯉不由得在心中哀嘆一聲:國寶喂,今兒可真是對不住諸位了……
四枚銅錢滴溜溜轉了一圈,便是徹底落定,而那些在竹陣邊高高躍起的鱄魚則像是忽然失去了力氣,全都接連重重跌落下來,魚肚朝天微微擺了擺尾巴,眼看就是活不成了。
待四下鱄魚全都沒了動靜,郭玄這才慢慢走到竹陣邊,隨手扯過紅布一抖,三人只聽得耳中咔吧一響,五根竹竿全部攔腰折斷一分為二,那五枚銅錢靜靜躺在整齊的斷口處,殷冉遺長腿一跨,走過去將五枚銅錢收起交還給了郭玄。
郭玄微微點了點頭,視線落在殷冉遺腰間的衣服包上:“這裡面是什麼,竟然引來了這麼多的鱄魚。”
殷冉遺低頭看了一眼,搖搖頭:“不知道。”
一旁樂正鯉聽得又好氣又好笑,“那你還費那麼大的力氣,萬一是個不好的東西該怎麼辦?”
殷冉遺抿了抿唇,右手隔著布包戳了戳裡面那塊來路不明的石頭:“感覺很好。”
他這樣子活像個拿到了心愛玩具的小孩子,在觸及石頭的時候一雙眼睛都亮了起來,樂正鯉看了心中居然有些吃味,心道剛才也是,站在坑邊就跟見了花兒似的,這石頭到底有什麼好,值得這樣寶貝。
他不自在地晃了晃腦袋想把腦海里這莫名其妙的酸味給甩出去,試探著問了一句:“我們是現在看麼?”
殷冉遺應了一聲,又抬頭環視了整個山谷一圈,似乎是擔心再冒出什麼詭異稀奇的玩意兒,等確認過了安全,這才將衣服包裹解開,露出了當中那塊還裹著黃泥的石頭。
三人的目光立刻便落在了那快石頭上,但見得未被黃泥包裹的地方是向外突出的弧形,上面交錯著幾道刻痕,殷冉遺又伸手掰開了干硬的泥土,這石頭才完完全全地露出了原貌——
型似圓月,頭尾相連處卻有一個小小的缺口,大半部分都是交錯橫雜的刀刻紋路,頭部的小小圓圈可以視作眼睛,尾部的刀痕則是上下利落幾道,與之前在照片視頻中看過的大石柱刀法如出一轍——
“一條……魚?”
郭玄愣了愣,打破了沉默。
殷冉遺也沒想到拿到手裡的會是這麼個東西,如同一個對新玩具充滿好奇的孩子一樣將這尾魚雕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又反覆摸過了魚身上可視作鱗片的刻痕,這才點點頭:“魚。”
比起師徒兩個的驚訝,樂正鯉在一旁除了一開始的驚訝,便只剩下了眼熟,原因無他:“這東西……長得好像我的長命鎖。”
此言一出,郭玄和殷冉遺都一同扭頭看著他,殷冉遺追問道:“一模一樣?”
樂正鯉搖了搖頭:“這個我不確定……但是這個造型真的很像,我的長命鎖也是這個樣子,我記得我以前還問過家裡人,長命鎖上的魚怎麼隨隨便便幾刀就刻完了,一點都不精雕細琢……”說著他笑了一笑,“不過後來知道是老祖宗給畫的圖樣,就覺得怎麼看怎麼好看了。”
殷冉遺也想起了那位眉目和藹的老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手中石刻,正待說話,樂正鯉忽然眉目一凜,轉頭往身旁的大坑看去:“有水聲?!”
殷冉遺順著他的目光探頭看了一眼,原本乾裂開口的坑底已經濕了一些,也許是山中暗流終於蔓延至此,這谷中乾旱只怕也沒幾日便該結束了。
郭玄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有水就好了。”言罷微微鬆了口氣,看著谷中一大片要死不活的鱄魚一挑眉:“也該讓那幫小子出手了。”
郭玄先讓特別科的人過來收拾了這一地殘局,那個綠眼睛的小姑娘看見滿谷的鱄魚被嚇了一大跳,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把殷冉遺和樂正鯉看了一遍:“你們從哪裡挖出來的魚?”
殷冉遺沉默地搖了搖頭將目光移開,樂正鯉只好笑了笑,“它們……自己飛出來的。”
小姑娘顯然不信,不過眼下也沒空來追問,背著一背簍的桑葉跑到一旁去和人收拾殘局去了。
樂正鯉鬆了口氣,冉遺已經把重新包好的魚狀石雕裹回了腰上,他原想伸手攬著樂正鯉,但手上還有泥土,便只好不太情願地放棄了這個想法,對樂正鯉低聲說道:“我沒有見過長命鎖。”
樂正鯉噗嗤一聲笑了,他覺得殷冉遺今天帶著幾分孩子氣,連這句說出口的話似乎都帶了幾分委屈一樣,於是笑著伸手戳了戳殷冉遺的鎖骨處:“小時候掛在脖子上,好像是在小學的時候給取下來了,就放在家裡收著的,我們下次回去看。”話到此處他倒是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上次和母親通話時隱隱約約透露了自己的戀愛對象是個男人,也不知道家裡人到底聽懂自己的話外音沒有……
殷冉遺低頭來看他:“怎麼了?”
樂正鯉回神,朝他笑了一笑:“沒什麼。”
第79章 伏旱千里(七)
滿谷都是翻著肚皮的鱄魚,讓人看久了便覺得頭皮發麻,樂正鯉想起前日見過的鱄魚肚子上奇異的紋路,便強壓下心頭反感蹲下神細細看了看腳邊一條翻著肚皮吐泡泡的鱄魚,果然不出所料,這魚肚子上也有一條白色的紋路,但也不知是不是今天在山谷中光線更為強烈的緣故,這紋路看起來要比前日的顯眼不少,樂正鯉不太確定兩次所見的紋路是不是一模一樣,但大概走勢都是差不多的。
他和殷冉遺郭玄通了個氣,彼此心中有底便不再多看,郭玄因為要留下同特別科的人善後,便讓殷冉遺和樂正鯉先帶著那塊魚形石雕先行離開。
回到旅館後,兩人迎面碰上夏銘三人,衛一泓正低頭戳著手機,抬頭瞧見樂正鯉二人便是一笑:“喲,回來得正好,幫我省了話費。”
夏銘看著殷冉遺一手黃泥的樣子頗為不解,奇道:“你倆上山玩泥巴去了?”
樂正鯉搖搖頭:“你才玩泥巴去了。你們仨這是準備幹嘛去?”
衛一泓把手機放回背包里,道:“這不是剛接到博物館邀請,去看那個山上出土的大石頭嗎,剛才去敲門沒見著人,我們還以為你倆約會去了。”
“滾蛋,你才約會去了。”樂正鯉笑著應了一句,說罷又扯著殷冉遺往樓上跑:“等我倆一分鐘,馬上下來。”
殷冉遺回到房間將石雕取出裝在了包里,樂正鯉收拾了一下出來,就見殷冉遺正半蹲在床邊,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把石雕給塞到床下。
“扔進去吧,”樂正鯉走過去撩開被套往床下看了看,“往裡面放一點,靠著床頭那裡。”
殷冉遺點點頭,手上一使力就將石雕給扔了進去,石器的重量砸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樂正鯉又打開手電看了看,這才放下床簾站直了身子:“走吧,去博物館看看。”
因為被告知興隆山上已經重新引了活水,眾人心情便輕鬆了不少,再往博物館去時也多了幾分單純去看個新奇一般的鬆懈,不過他們好歹記得尚有工作在身,依舊是帶齊了裝備開車去了博物館。
那根從興隆山中大動干戈運出來的石柱如今正矗立在博物館正中央,四方透明的玻璃罩將石柱完完全全包裹其中,四角各有一個追光燈,明亮的燈光將白色的石柱染了一層暖黃。
之前對這石柱的了解都是從視頻和現場照片來的,如今真正見得全貌,眾人一時都為之一振,這石柱通體高約五米,直徑大概六十厘米,一條陽刻巨蟒飛身盤旋柱上,蟒頭朝下,雙眼處不知是鑲嵌進了什麼材料,黑如點漆,也是通體純白的石柱上唯一一點異色。
戴著眼鏡的解說員右手斜向上比了比石柱,語速不緊不慢地在鏡頭前做著解釋說明:“大家可以看到,這蟒蛇探頭往下,實則是在俯瞰眾生,其實這一個意向我們在類似的佛、道教雕塑中也能看出來,菩薩神仙都是低眉斂目,其實就是在傳遞出一種‘芸芸眾生皆在眼底,萬事萬物自在我心’的感覺,因為興隆山中只發現有這一根石柱,所以我們暫時也排除了它是什麼古建築之前的‘華表’一類的東西,目前推測,也許是榆中縣古時某一時期的祭祀用品。”
衛一泓仰頭看了片刻,又指著一旁展覽架上的照片問隨性的解說員道:“請問一下,這條大蛇腦袋上的是個什麼東西?還是說這不是一條蟒蛇?”
一旁的解說員扶了扶眼鏡,“我們仔細觀察過,這條巨蟒雕像頭頂上應該是類似魚鰭一樣的東西,這一點尚有待考證,不過除了這一處不同之外,蟒身其他地方都沒有奇特之處,所以我們目前猜測,這有可能是古人在雕刻的時候將巨蟒和其他魚類混雜在了一起打造出的這麼一個形象,希望能藉此創造出一個滿足他們需要的‘神’,不過也不排除古代的確有這種形狀的蛇類生存,不過應該是已經滅絕了,如果能發現相關的化石,倒是可以為我們的猜測提供一定佐證。”說到此處,解說員重重地點了點頭:“我們一定能夠找出這其中的秘密!”
衛一泓尚未答話,一旁的樂正鯉就冷不丁打了個顫,這群研究員還想找什麼化石?要是他們知道了殷冉遺就是石柱上面這條大蟒蛇,是不是還得把他捉了去做活體研究?
他越想越可怕,電影裡那些解剖外星人的場景一幅幅在他腦海里打著轉,當下便下意識往旁邊移開了幾步,站在了殷冉遺的身邊。
後者原本正支著三腳架專注地盯著攝影機里的畫面,見樂正鯉忽然自己走開,便扭頭過來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出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