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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戰庭放開了她的手,點燃了油燈。
她看過去,這才發現門口那裡扔著一本用線裝訂的書,翻開來看,裡面畫著什麼刀劍,還有人擺著個姿勢,看樣子倒像是教人打架的書。
她拾起來,不解地道:“這是幹嘛,怎麼好好的書,扔地上呢。”
她只認識幾個字,還是以前蕭戰庭在山裡偷偷用樹枝劃拉著教給她的,是以她骨子裡帶著對讀書人的敬仰,看到帶字的這紙張,都心存敬畏。
蕭戰庭沒吭聲,逕自褪去外袍,翻身上炕睡了。
她有些尷尬,不過很快也就覺得無所謂了,見門口那一盆水,過去摸了摸,還有一點餘溫。搬來一個杌子,她稍泡了泡腳,又擦乾了,這才挪蹭著上炕去了。
蕭戰庭在東頭,她就爬到了西頭躺下。
本來勞累了這一天,她實在是身體疲乏,又泡了泡腳,應該很快睡著的。可是身邊躺著這麼一個老虎般的存在,她真是睡不著。
況且大熱天的,他那人就像個大火爐一般,在些許熏人的酒氣中,散發出要將人烤焦的熱氣,烤得她渾身不自在,烤得她像一條魚一樣翻來覆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沉悶的聲音忽然傳入耳中:“睡不著?”
“嗯,太熱了!”
“你以前怕冷,倒沒見你說怕熱。”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前年紀輕,現在還老了呢,沒法比。”
“沒老。”
蕭杏花聽著他這簡潔的兩個字,不由得噗嗤一笑:
“不曾想多年不見,如今你也會說個哄人的話兒了。”
“哄人?”
“是啊,可不就是哄著我開心唄!我心裡明白得很,兒子都大了,娶了媳婦,再過一兩年,說不得就是抱孫子當奶奶了,我是真老了。”
“那我也是要當爺爺的人了。”
“咱兩不一樣啊!”
“怎麼不一樣?”
“這能一樣嗎!”蕭杏花簡直想說,真是廢話,還用問嗎?不過考慮到身邊這人不是蕭鐵蛋,而是位高權重一家子指望的蕭戰庭,她愣是沒敢說出來。
“我就想知道,怎麼不一樣。”蕭戰庭忽然翻了下身,側對著蕭杏花。
蕭杏花只覺得暗夜裡,仿佛有一雙灼熱的眼兒she過來,盯著她,非要逼問出個一二三來。
她有些訥訥地道:“這,肯定不一樣的,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就是市井裡一個不招人待見的臭婆子,東家長李家短,說幾句閒話,掙兩個小錢,再盼著女兒嫁個好人家,兒媳婦趕緊大起肚子。”
她別過臉去,不敢看蕭戰庭,反而去瞧那黑乎乎的屋頂。
“至於你,怎麼能一樣呢。其實我雖在小小的鎮上,沒什麼見識,可是也聽說過。人家說,鎮國侯帶領兵馬擊退了北狄人,還召集舊部,一路追擊三千里,直接打到了北狄王庭,打得他們俯首稱臣,再沒有回擊之力。”
黑暗中,蕭戰庭沒有吭聲,可是她卻忍不住繼續絮叨起來:
“我那個時候也只是聽聽罷了,總覺得和我沒關係。畢竟在我看來,那都是天上的事兒了,我還是窩地上老老實實掙我兩個小銅板。可是我怎麼也沒想到……沒想到,那個人竟是你。”
他早不叫蕭鐵蛋了,改名字了,叫蕭戰庭,威名遠揚無人不知的蕭戰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蕭戰庭。
傳聞當今天子,都是他一手扶持上去的。
這樣的人,這個世上,他要什麼不行呢!
她今年三十二了,他長她兩歲,三十四了。
對於小鎮子上討生活的蕭杏花來說,三十二歲已經老了。
對於朝廷里呼風喚雨的蕭戰庭來說,三十四歲,那是最最好的年紀。想來在那遙遠的燕京城裡,痴戀蕭戰庭,恨不得嫁他為妻的,絕對不止那寶儀公主一個。
她這個年紀,這般見識,根本不夠格當他的侯夫人,一切全靠他的良心罷了。他良心好,敬她是糟糠之妻,疼她的子女,她就能風光。
他若是翻臉不認人,娶個鮮嫩女進門,她便是哭,都沒地兒去哭。
況且他如今也學會了讀書寫字,打扮得威風凜凜的,早沒了當年隗繼山下那股山里後生的窮土樣兒。
她想著這些,又覺得喉嚨里難受,發堵,仿佛有什麼從胸口滿溢出來。
不過她硬生生地控制了。
這些年,別的她未必學得好,可是唯獨一個“忍”字,她是做得再好沒有了。
她終於忍下了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熱cháo,故作輕鬆地嘆了口氣,笑著打趣說:
“京城裡,還是有許多女人要嫁你的吧,就像寶儀公主那樣?”
誰知道她說了後,他根本不答話。
她好奇地扭頭看過去,卻見他一雙眸子正盯著自己。
她唬了一跳。
他便慢慢地收回目光,淡而沉地道:“是,很多。”
她勉強笑了笑,想起寶儀公主來,嘆了口氣:
“其實那女孩兒倒是長得不錯,嫩模嫩樣,正是你會喜歡的那種,只可惜性情不好,也沒個眼色,看樣子倒是被家裡人寵壞了。”
“為什麼我會喜歡那種?”
“噗,別裝了,我還不知道你,我一眼瞧過去就知道,那女孩兒就是你愛的,若不是那是皇家的公主,說不得你急吼吼地早要了人家!”
蕭戰庭抿唇不言,翻身望向窗外。
蕭杏花只當他默認了的,便笑道:“其實我早猜到了!明人不說暗話,這裡又沒外人,好歹給我透個底兒,你是不是已經欺負了人家?摸了?碰了?還是都弄了?”
蕭戰庭忽然開口道:“你當我是這種人嗎?”
蕭杏花聞言,不由得嗤笑出聲,忍不住掩唇道:“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麼!怕是你一眼見到人家就急吼吼的,再瞧她那喬模喬樣的,你若肯要,她恨不得爬過來給你吧?這婚事都已經賜下來了,我想著怎麼著你該摸的也都摸過了吧?只是未必做了最後那一道!”
誰知道她正繪聲繪色地說著,便見蕭戰庭忽然伸出手來,猛地捏住了她的手骨。
他是真用了力氣的,於是她“哎呀”一聲叫出來,疼得鑽心。
她一下子有些惱了,柳眉倒豎,恨聲道:“忒沒心肝了,這也是娘生父母養的,你這麼一捏,誰不知道疼呢!”
蕭戰庭氣息粗重,胸膛劇烈起伏,卻不答言。
蕭杏花無可奈何,又不敢真上去打他,少不得垂頭喪氣地倒在炕上,悶頭準備睡去。
就在她幾乎要睡著的時候,卻聽到蕭戰庭冷笑一聲。
“你說是,那就是吧!”
第14章
“你說是,那就是吧!”
蕭杏花聽著蕭戰庭那句冷笑,以及這句充滿嘲笑意味的話,不由得咬緊了牙根。
呵呵,這是承認了,又羞惱成怒嗎?
既是他能做得,怎麼自己挑破了,便生氣了?
蕭杏花呆了半響,最後來了句:“冷著個臉,有什麼意思呢!”
說著這個,她一翻身,背對著他。
長夜漫漫,她卻是死活睡不著,腦中一遍遍地想著往昔,又想著今日。身後仿佛有一種灼熱強勁的氣息,再再提醒著她,那個久違了十五年的男人正在和她同床共枕!
可是那又如何,他早已不是當日的蕭鐵蛋,她也不是那個被蕭鐵蛋拉到山坳坳里為所欲為的蕭杏花了。
一直到了後半夜,她才迷糊著睡著,後來一晃眼就醒了。
醒來回頭一看,炕上已經沒蕭戰庭了。
她爬起來,透過窗子往外看,蕭戰庭正和兩個兒子站在院子裡。
他好像要教他們練武蹲馬步,在那裡一點點地糾正他們姿勢,夢巧兒站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地也跟著比劃幾下子。
一夜沒睡,她累得腰酸背痛的,這個時候熙春和念夏端來了洗臉水漱口水,並取來了早膳,卻是一碗香噴噴的餛飩湯,往日她最愛這一口了。更何況上面放了些許鮮肉鮓,又撒上了酸筍韭菜,一聞便覺得唇齒大動。
蕭杏花在熙春的伺候下洗漱了,又吃起念夏奉過來的餛飩湯,一邊吃著一邊問道:“什麼時辰了,看外面太陽頭倒是老高了。”
“夫人,這會子已經是辰時了。”
蕭杏花一聽,倒是不由一驚,她這個人素來勤勉,一過寅就要起來的,給家裡兒女媳婦做早膳,再屋裡屋外地收拾摸索,還從來沒有一口氣睡到辰時呢。
旁邊的念夏掩唇笑著說:“侯爺說了,讓你多睡會吧。”
蕭杏花聽了,不由低哼一聲:“他哪裡知道呢!”
熙春從旁道:“大少奶奶也說,讓夫人多睡一會兒。說起來夫人真是命好,侯爺體貼您,底下少奶奶也孝敬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