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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他,是頹然而絕望的,失去了他白日裡在外的桀驁不馴,猶如吃了前所未有的敗仗,失落而忐忑地坐在那裡,一點一點地品著阿硯留下的蘿蔔乾。
他是大夏國的皇帝,是南面而向北的帝王,天底下多少山珍海味等著他,可是他卻在餓了五天五夜後,只吃她親手做的蘿蔔乾。
夏侯皎月垂下眸子,輕嘆了口氣。
其實她是心疼這個男人的。
從第一次見到他,她就為這個男人狂放不羈的魅力所折服了。
別人都說夏侯皎月是被逼無奈淪落到蕭鐸身邊為奴,在他身邊伺候多年,可是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她實在是心甘情願的。
她出身於侯門世家,素來循規蹈矩,所認識的不過是一個義兄夏侯莽罷了。她沒見過蕭鐸那樣精彩出色的男子。
他分明長得猶如一幅畫般俊美絕倫,可是行事間卻狂肆恣意為所欲為。
夏侯皎月知道自己永遠不能成為他這樣的人,所以她欣賞著這個人,也戀慕著這個人,心甘情願地放棄一切,在他身邊侍奉。
或許最初的她曾經有過一些奢想,走進他的心中,成為那個被他放到心坎上的人,可是後來,她的念想也就漸漸地淡了。
她知道自己沒辦法做到的。
這個擁有世間罕見容貌,性情卻又那麼乖張的男人,並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
後來的事情,是她想不到的。
這個如風一般捉摸不定的男子,竟然和阿硯那樣的小姑娘有了這樣的糾葛。
清淡如風的酸澀之後,她也就認了。
可是現在,這個男人失去心愛之人的頹廢模樣,實在是讓人心疼。
夏侯皎月的手攥緊了,又鬆開,鬆開後又攥緊。
她想說點什麼安慰下他,可是終究是沒敢說出。
當年她也不是沒有機會的,她只要踏前一步,就可以成為她的王妃,不是嗎?只是她自己清傲自高,放棄了而已。
一旦放棄,她就沒有回頭路了。
夏侯皎月就那麼定定地凝視著蕭鐸,一直看著他將一碟子的蘿蔔乾盡數吃光了。
“皇上,奴婢去取些茶水吧?”夏侯皎月溫聲道。
蕭鐸捏著手中最後一根蘿蔔乾,手指修長整齊,蘿蔔乾短小乾澀,他抿緊的唇一言不發。
夏侯皎月只好道:“說起來,如今還有皇后娘娘前年親自汲的初雪呢,存在罐子裡,埋到樹底下,說是等到來年雪化了,泡茶喝。”
“好。”蕭鐸聲音乾澀得嚇人,不過還是來了一個“好”字。
夏侯皎月遵命,連忙出去了。
待到出了寢殿,她臉色微變,忙叫來了幾個心腹。
“你們幾個過去,速速將皇后娘娘之前所做的各樣小零食小吃食糕點全都取過來,一樣都不能少!”
“是,遵命。”
看著幾個侍女散去了,夏侯皎月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現在只希望,阿硯能夠早點回來。
現在才知道,蕭鐸其實不是一條龍,他只是一條魚,一條離不開水的魚。
阿硯走了,就帶走了蕭鐸的水。
沒有了水的魚,他活不久的。
阿硯在被寧非帶離後,走了約莫一天功夫,她和寧非一起借宿在一個破廟裡。那一天她肚子裡的小娃兒也不曾踢她,她很安穩地睡著了。
一邊睡,一邊想著,看來離開了皇宮,離開了蕭鐸,孩子的脾氣是不像以前那麼暴躁了。
當晚她睡得很是香甜,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她看到陽光透過窗欞she進來。此時正是開春之時,春暖花開,就連陽光都透著幾分春意盎然的暖意。
阿硯伸了一個懶腰,便向寧非看過去。
寧非是守在門口處的。
可是當她看過去時,卻呆了。
寧非已經不見了。
地上只有一堆衣服,並一個鐵面具,還有一灘子血。
阿硯震驚之下,踉蹌著走過去,撿起那衣服,卻見是黑袍並鞋襪甚至貼身內衣等,再拾起那鐵面具,恰好就是寧非素日所戴的鐵面具。
她自從認識寧非後,就沒有見他將鐵面具摘下來過。
可是現在,鐵面具和他的貼身衣物全都在這裡了。
盯著那一灘子血,她握著鐵面具的兩手顫抖,不敢去想這意味著什麼。
一個大活人,他不可能就那麼絲毫不掛地離開這裡的。
寧非憑空消失了,化成了這點點血跡?
阿硯渾身戰慄,驚懼地捏著衣服,慢騰騰地蹲下來。
她想起了這一次見到寧非後,寧非臉色明顯不對的,整個人看起來頗為虛弱,他甚至還曾經劇烈地咳嗽過。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身受重傷,或者是病了。
她想起他望著自己的那種眼神。
他說幾千年了,自己已經將他忘記了。
他還說,他是洗硯池裡墨蓮腳底的石頭,是她煉化成的劍鞘上鑲嵌的寶石,說他註定一直守護著自己。
他也曾說過,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
所以他其實是早已經知道的吧,知道他將不久於人世,所以他拼了最後的力氣將自己帶離了蕭鐸身邊。
因為這已經是他唯一能為自己做的了。
阿硯抱著那堆衣服,頹然地跪在了那裡。
她依然想不起這個叫寧非的人。
可是她知道,自己這一次恐怕是永遠見不到他了。
第142章
阿硯整整在那裡做了一個晌午,一直到她肚子裡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她才恍然。
她現在肚子裡有孩子,不能餓著,一餓之下就頭暈眼花。
她艱難地扶著牆站起來,推開廟門打算往外走。
她還是先找些吃食吧。
可是她剛走出去,迎頭就幾乎和一個人撞上。
抬頭間,卻見對方牛高馬大,威武魁梧,一身戎裝打扮,看起來倒是個將軍模樣。
對方被她撞了,先是有些不悅,而後便大吃一驚:“你,你不是阿硯妹妹嗎?”
阿硯妹妹?
這個稱呼倒是許久不曾聽到了,阿硯抬起頭仔細地辨認,卻見那面龐幽黑剛正,眉宇堅毅,倒是頗有些熟悉。
記憶一下子湧現,她恍然大悟:“你,你是阿根哥哥!”
小時候經常一起玩的同村哥哥!
雖然他如今比起以前長高了太多,人也壯實了,可是那眉眼間的憨厚和剛毅之氣未變,輪廓也依稀是以前模樣,阿硯還是認出來了。
聽到這句“阿根哥哥”,霍啟根激動不已,上前竟然一把抱住了阿硯。
“阿硯,我可算是找到你了!你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啊?”阿硯有些莫名。
“阿硯,這些年我在外面打仗,立了功的,封了威遠將軍。我便想著回家去,孝順父母,讓他們也享享福,順便也該迎娶你了,接你去城裡過好日子。誰曾想我一回去才知道,你已經被惡霸強梁給搶走了!”
惡霸強梁?阿硯大驚,這是哪裡的說法?
霍啟根卻依然滔滔不絕地說道:“我也曾逼問過他們,你到底是被誰人搶走的,可是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更不知道對方名姓,只說對方來頭大得很,連縣太爺都怕的。我去找縣太爺,誰知道之前戰亂,那縣太爺早已經死了的,縣衙里的人也換了一撥,根本找不到之前的人了,更不要說打聽什麼。”
阿硯聽他這麼說,知道他必然是誤會了,想要掙脫他的手,誰知道他越發抓得緊了。
“阿硯,我聽我娘說了,你們被那惡霸逼著和我退了婚。可是我也說了我爹娘,這怎麼可以算呢,你們是被逼著退婚的,所以這不能算。我還是要娶你的,你還是我的沒有過門的妻子。”
霍啟根的聲音質樸誠懇,這麼對阿硯說道。
阿硯沒想到寧非剛消失了,自己就遇到了昔日未婚夫,更沒想到明明已經解除了婚約,卻憑空聽他說了這麼一番話。
她只好越發努力地掙脫了他的手,認真地道:“阿根哥哥,別管當時怎麼退婚的,如今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我現在已經嫁人了,不但嫁人,連肚子裡都有懷了一個。”
阿硯摸了摸對著,據實已告,以便徹底打消他的念頭。
“今日咱們他鄉相遇,實在也是緣分,不過我是把你當我昔日的同鄉阿根哥哥,卻沒有其他意思,更不敢以未婚妻自居。”
霍啟根顯然是有些驚詫,他疑惑地望著她,看了看她那水靈的小臉兒,又看了看她的肚子,終於忍不住問道:“你,你懷孕了?”
阿硯點頭:“嗯,懷了他的孩子。”
霍啟根愣愣地看了阿硯半響後,終於忍不住又問:“那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那個男人不要你了?”
阿硯搖頭,咬了下唇,輕笑著說:“這個倒不是,是我自己跑出來的,和他沒關係。”
霍啟根恍然,當下搖頭道:“怎麼可能沒關係呢,一定是他對你不好,才逼著你逃出來的。你看,你如今懷著孩子,怎麼就一個人淪落到這破廟裡。”
阿硯見此,真是發現有理說不清啊,只好辯道:“我和我家男人之間的事,一句話說不清楚,反正阿根哥哥,我已經嫁人了,咱們沒關係了。”
她可不敢和人家有什麼牽扯,那純屬是害人呢。
萬一哪天蕭鐸知道這個阿根哥哥又回來了,還不知道他會怎麼處置,說不得將人家大卸八塊。
是以她當下連敘舊都不敢,趕緊捂著肚子就要往前跑:“阿根哥哥,我還有事,先走了。”
誰知道霍啟根是根本不想放她走的,連忙跟上:“阿硯,你別走!當日解除婚約,我根本不在場,這個不能算的,所以你還是我沒過門的妻子。”
“我已經懷上了別的男人的孩子!”阿硯頭疼地叫了聲。
霍啟根偏生不信邪的:“懷了就懷了吧,我只能認了!”
阿硯被霍啟根糾纏了大半天,她走到哪裡,霍啟根就跟到哪裡。當別人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們時,霍啟根就說:“這是我媳婦,和我鬧彆扭呢。”
阿硯簡直是要抓狂了。
她不明白好好的寧非怎麼不見了,好好的就來了一個胡攪蠻纏的阿根哥哥。
可是她沒辦法。
她一個孕婦,還是一個偷偷跑出來的孕婦,跑又不能跑,嚷都不能嚷,沒辦法,只好任憑他跟著。
到了後來,她也是渴了累了,無奈地說:“阿根哥哥啊,你要跟著我,我也沒辦法,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喊我未過門的媳婦了,這樣子我家相公聽到,會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