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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雖尚有呼吸,卻體溫冰涼。
阿硯便想起許久前的那一世,自己和少年的他手牽手,入手的,豈不依舊是入骨的沁涼。
在這黑暗中,她抱著懷中的少年,默默地閉上眼睛。
她想起了一個故事,薩波達王見帝釋所化雄鷹追逐白鴿意欲奪其性命,薩波達王救下白鴿,可是雄鷹卻說,若是沒有白鴿,它便會活活餓死。為救雄鷹性命,這位薩波達王割損筋肉,痛徹骨髓,用自己的肉來餵雄鷹。
她如今摟著懷中這少年,是不是便在割肉以餵雄鷹?
這件事又將為她帶來怎麼樣的因果?
正這麼想著,她懷中的少年身體輕輕動了下,看樣子仿佛是醒了。
她頓時渾身一僵,其實是有些害怕的。
他醒了,會如何呢?
黑暗之中,有山裡的風呼嘯著吹入山洞中,她卻一無所覺,她整個人都在感受著懷中少年的動靜。
可是過了很久很久,少年到底是沒有醒來,他只是挪了下身體,不自覺地讓自己更靠緊了阿硯,甚至伸出胳膊來,摸索著抱住了阿硯的身體。
低頭看著懷中的少年,借著一點微弱的月光看著他俊美而清冷的容顏。
生生世世,他都是這樣的容顏,從未變過。
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漸漸地睡去了。
可是等她醒來的時候,懷裡的少年已經不見了,兩手空空,懷中冰涼,仿佛那個少年從未出現過一般。
她悵然若失了一會兒後,終究苦笑一聲,明白這一切都是孽緣,當下想明白了,打起精神,背著包袱準備逃命去。
可是就在她費心千辛萬苦終於要逃出深山的時候,卻被大批的官兵包圍了。
據說當今皇后遭受jian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又有jian佞小人趁機作亂,將皇后帶到這不毛之地遭受酷刑,使得皇后慘死在這荒山之中。九皇子孤身外出尋找,卻費盡周折之後,命人搜遍了明羅山,找到自己母后的屍體,其狀悽慘,駭人聽聞。九皇子發了瘋一般矢志要為母后報仇雪恨,帶領人馬,包圍明羅山,一怒之下,下令屠山。
何謂屠山,上到飛禽,下到走獸,再到這山中一糙一木,皆不會放過。
小小慈寧庵中的眾位姑子,自然也是在屠刀之下喪命。
阿硯拼死掙扎,卻無濟於事,她暗恨這九皇子恩將仇報,怨恨這世間無因果,甚至試圖拼死逃跑,可是她到底不過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面對著滿山的兵馬刀槍,又怎麼可能逃得了呢。
她又被重新送入慈寧庵,絕望地看著大門關上,看著外面濃煙四起,火光沖天。
這個九皇子,可恨的蕭鐸,他要燒山。
他要用一座山來為他那個慘死的母后陪葬。
大火向慈寧庵內蔓延,火苗舔上了屋檐,轟得一聲竄得老高,周圍的溫度開始變得炙熱,濃煙嗆得人們無法呼吸,大家絕望而悽厲地叫著。
阿硯絕望地看著那熊熊大火,透過這沖天的火光,她看不到外面的天,看不到外面的地。
沒想到,這輩子,竟然是被燒死的。
當一簇火苗燒上她的腿腳時,她睜開幾乎熏瞎的眼睛,忍著那一陣陣的嗆咳,嘶聲叫道:“蕭鐸,我好恨你,若再有來生,我不信因果不信善緣,我定要將你碎屍萬段!”
她就知道自己還是會死,還會死在他的手下,因他而死。
可是真沒想到,竟然是被燒死的。
活生生燒死的啊!
這樣的死,阿硯怎麼也無法忘。
※※※
她用盡了力氣的喊叫,其實不過是嘶啞的呢喃罷了。
可是不遠處的山下,一個身穿戎裝兩眸森寒嗜血的少年,卻一下子緊握住了手中的韁繩。
他皺起眉頭,陰聲問道:“慈寧庵上,是誰在叫?”
手下恭敬地答道:“回稟九皇子,屬下沒有聽到叫聲。”
他皺眉,陰冷凜冽的目光中透出疑惑:“為什麼我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手下面面相覷,又看了看那火光沖天的山,真得沒有任何聲音,都是火燒山林的劈啪聲以及風聲,哪裡來的叫聲呢。
蕭鐸轉過頭,望向那明羅山,遙望著那慈寧庵的方向,看著那沖天的火光和漫山遍野的濃煙,也不知道為什麼,忽而間,仿佛有一記重錘狠狠地鑿在心間,他的心痛得急劇收縮。
有什麼模糊的景象湧現在心頭,說不清道不明,更不知從何而來,他想捉住,可是那景象猶如一道白光般,一閃即逝,怎麼也抓不住。
他捂著心口,冷汗直流,臉色蒼白。
那個聲音充滿了恨意,依然在他耳邊徘徊,每一個音符都仿佛揪扯著他心底最柔軟處的筋脈,痛得他幾乎窒息。
周圍的人大驚:“九皇子,你怎麼了?快快,叫太醫!”
蕭鐸閉上眼睛,顫抖的手緊捂著抽疼的胸口。
有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從心間滑過,他不知此人是誰,更不知道此人是何模樣,可是卻清楚地知道,此人對他,萬千重要。世間所有,都遠不及那人一個。
驟然間回首,望向那火光沖天處,他薄唇間竟無意識地發出痛苦絕望的喊叫:“阿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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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一團聚
阿硯想著過往那活生生被燒死的滋味,心裡忽然覺得太佩服自己了。就這痛苦的記憶,自己這輩子竟然還成為了一代大廚。
她就是非同一般!
正得意著,收拾著包袱的手忽而間一痛,低下頭一看,竟是有一根針,無意間便紮上了手指頭。
艷紅的血從手指肚浸透出來,逐漸在白嫩的指肚上聚集成盈盈的一滴。
輕嘆口氣,阿硯目露無奈,人果然是不能太得意的。
她還是趕緊收拾包袱回家吧!
誰知道阿硯包袱款款剛要穿過迴廊,就見柴大管家急匆匆地過來了。
自從上次他被下令和一群小丫頭們一起分享那盆狗屎後,他就深刻地反思了自己的行為,並為自己以後的行為制定了新的目標,那就是——聽九爺的話,抱阿硯姑娘大腿。
“阿硯姑娘,阿硯姑娘!”
“嗯嗯,柴大管家,有事嗎?”
“阿硯姑娘,你走了,誰來給九爺做飯呢?”
“韓大白,何小起。”阿硯聳聳肩膀,這麼建議他。
“九爺現在就愛吃你做的飯啊!”柴大管家腆著臉笑,他心裡苦。九爺吃不好飯,心情就會不好,心情不好了,打人殺人都是有可能的,到時候說不得連他這個老人家的老屁股都要受委屈。
“何小起天天看我做飯,他早就學會了,讓他去做吧。”阿硯毫不客氣地拉何小起頂鍋。她才不要給蕭鐸做一輩子飯呢,到時候做著做著說不得就把小命賠進去了。
“何小起……”柴大管家愁眉苦臉打算繼續說。
“我走了,柴大管家,後會有期!”阿硯不容分說,沖他一笑,背著包袱趕緊出發了。
柴大管家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泛起一抹無奈的苦笑。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阿硯走到大門口的時候,發現夏侯皎月已經候在那裡了。
在她身後,是一輛寬敞豪華的翠幄清油車,而在她手裡,還拎著一個包裹。
“夏侯姐姐!”阿硯開心地跑過去。
說實話來到這府里幾個月,她最喜歡的就是夏侯皎月和韓大白了,可惜後來她得了蕭鐸的寵,韓大白可能覺得沒了面子,便一直有些疏遠她。而夏侯皎月呢,分明是蕭鐸身旁的女人,看起來對自己也沒有嫉妒厭惡排斥之意,反而處處幫著自己照料自己。
如今阿硯看著夏侯皎月,簡直是像看到自己姐姐一般親切。
夏侯皎月看她心無城府地笑,也便抿唇笑了。
“如今天涼了,我看你平日穿的衣衫不過那兩件,恰好前幾日命人給你做了新的,還沒來得及給你,如今正好帶回去家裡穿。另外馬車裡還放了一些點心肉乾。”
阿硯聽得連連點頭,感動不已。
夏侯皎月抬頭望了望天:“時候不早了,你早點回去,記得過兩日我會派馬車去接你。”
“才兩日就要接我回來嗎?”阿硯聽得有點失望。
“這是爺說的,最多兩日。”夏侯皎月緩慢而殘忍地說出九爺那邊的指令。
“喔,好吧。”阿硯原本興奮的小臉都耷拉下來了。
夏侯皎月看著她這個樣子,想笑,笑過之後,又嘆了下。
而阿硯現在自然無心理會夏侯皎月的心思,她樂顛顛地上了馬車。
這個馬車還真寬敞舒服啊,一看就是燕京城名家製造,走起路來也不會像鄉下的牛車那般顛簸不停。
阿硯開始是坐著的,後來乾脆拿了一塊蓮花蘇來吃,一邊躺在那裡。
就在這馬車的顛簸中,她開始去琢磨這件事接下來該如何進行。
她和蕭鐸,不是她死,就是蕭鐸亡,就是這麼簡單。
上輩子她摟著那個冰冷的身體,救了他的性命,反過來他是怎麼對待自己的呢?自己就是那割肉餵鷹的佛陀,就是那將凍僵的毒蛇藏在懷裡的農夫。
她這次是真得沒有一絲一毫的善心了,那對於她來說是奢侈品。
她只要蕭鐸死,怎麼死都可以。
只有蕭鐸死,她才會開心。
那麼該怎麼讓他死呢?
看來下毒是不太可能了,也許這個蕭鐸體質特殊,根本不是區區斷腸糙能毒死的。
阿硯苦苦冥思,認為自己集合七生七世的智慧,一定能想出一個更好的辦法來。
誰知道她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等到一覺醒來的時候,馬車已經進村了。
他們牛樁子村平時哪裡輕易見過這等豪華馬車啊,更別說這麼貴氣的馬車還直接進了村子那顛簸不平的小土道。
村民們沸騰了,紛紛猜測這是哪裡的貴人來了,連里正都跑出來,穿戴整齊,說是要拜見貴人。
就在人們的萬分期待中,馬車一路塵土飛揚,來到了阿硯家門口。
阿硯的父親顧三碗,母親陳翠花,還有弟弟顧墨,都驚得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阿硯笑盈盈地撩起帘子,下了馬車。
眾人都是一驚,卻見阿硯烏亮的秀髮上插著一根玲瓏剔透的喜鵲登梅簪,身上則穿著白絹長裙並醬紅軟絲罩衣,外面還披著一件孔雀綠翎裘,蹬著寶雲雙蝶羊皮靴。這一身穿戴,在他們鄉下人看來真是富貴味十足,都是他們平日裡見都沒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