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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她一眼,轉身快步離去:這世間的事,從來不是你想後悔就能後悔,如果當初我沒有林炎越護著,現在絕望無助的就是我了。魏紅還會有一個母親為她心痛,換了我,就會是舉目無依了。
我大步走了會,在又經過家門口的巷子時,我終是沒有回頭,沒有把那二百兩黃金送出去,就算我那個母親對我還存有一絲半點的真心,可我也不想這麼快原諒他們。要是僅僅晾了他們一年,我就拿出一筆足夠他們安穩一生的黃金給他們,那我以前受到的奚落和傷害,豈不是白受了?
在回魏相府時,我沒有帶紗帽。
與在妖境不同,我現在的長相,在魏國並不是那麼稀罕,一路上雖然頻頻有人注目,卻也不會太誇張。
半個時辰後,我且走且停地回到了魏相府門口。
這時,一隊馬車疾馳而來,只見走在最前面的馬車中傳來一個激動的男子聲音,“魏枝?”
是明三公子的聲音!
我慢慢轉過頭去,這一轉頭,我對上了好一些熟悉的面孔,除了明三公子,還有魏紅暗戀過的良少,還有二十幾個同在鑒鏡下照過的門徒。
對上這一張張有點熟悉,卻也陌生著的面孔,對上他們看到我時,瞬時睜大的,灼亮的雙眼,我垂下眸來,朝著他們福了福後喚道:“魏枝見過諸位公子。”
“魏枝,還真的是你?”開口的是風度翩翩,俊逸不凡的良少,他盯著我的面容,“我們聽人說過,你在妖境過得很風光,被那裡的人稱為第一美人。原以為是妖境人美人見得少,沒有想到你還真的模樣大變了。”說到這裡,他又好奇地問道:“魏枝,你眼角那抹顏色是畫上去的嗎?挺特別也挺好看的。”
我抬頭看向他,笑了笑後說道:“那不是畫上去的,是自己生出來的。”對上嘖嘖稱奇的眾少年,我又打斷另一個人的話頭,繼續說道:“連我這縷白髮也是自己生出來的,不是我故意染白的。”
一直怔怔看著我的明三公子終於開口了,比在場的眾少年都要年長二三歲的他低聲說道:“魏枝,你真的變了。”
看向一襲官服,面目中已見威嚴的明三公子,我微微一笑,輕聲說道:“聽說你已成親了?替我向嫂夫人問一聲好。”
聽到我的話,明三公子的臉扭曲了一下。他深深地凝視著我,半晌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我正準備告辭,良少又叫道:“魏枝,聽說你與以前教過我們的炎越仙使都住在魏相府了?正好,我們也是前往魏相府看師尊的,一起進去吧。”他口中的師尊,定然就是巫木仙使了。我看了一眼還在灼灼地打量著我的眾同門,點了點頭,和他們一道朝著魏相府大門走去。
這個世間,凡是與仙字沾了邊的人,都是凡人不敢輕視的,我們一路走來,魏相府的傭僕一個個恭敬以對,而眾少年下了馬車一路步行時,口裡還在壓低著聲音談論我,“魏枝的變化真是大得嚇人。”“是啊,當年去照鑒鏡時,她還平凡得像個黃毛丫頭,現在這長相這風姿,怕是連魏三小姐也震不住了。”“魏三小姐五官比她強一點,魏枝更有風姿。”……
我走得雖快,眾人的腳步更快,不知不覺中,我們成了並肩行走的架式,良少又朝我看了一會,恰好聽到右側後方的枯敗院落里,傳來一個女子瘋狂的嘶笑聲,他便湊上前低聲解釋道:“魏枝你還記得魏四小姐嗎?她一年前也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被人毀了容,現在整個人都瘋癲了。”見我感興趣的樣子,他指著那破舊院落說道:“呶,魏相把她關在那裡,也不許見外人。以前那麼囂張跋扈的女子,哎,想想還挺可憐的。”
我朝那院子看了一會,正要說話,一眼看到那個站在最高樓閣上的紅袍似火的鳳眼男子,整個人便是一凜。
緊張得站在原地不敢動的人不止是我,本來談笑風生著的少年們,這時齊刷刷止了步,有好幾個甚至額頭上還沁出了汗。
因為,那個站在最高樓閣上的紅袍男子,正張著一雙鳳目,冷冷地朝我們看來。
我知道,眾人之所以恐懼,不止是那人的目光,還因為那目光中的威壓!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紅袍男子開口了,只見他朝著我遙遙一指,說道:“你過來——”
我還沒有反應,巫木仙使已神出鬼沒的出現在我身後,他右手朝我肩膀上一按,說道:“師尊要見你,過去吧。”推著我挪移了一陣,我們來到那樓閣下後,一直盯著我看的巫木仙使不知想到了什麼,又低聲交待起來,“師尊每過個一陣,便有穿上紅袍的習慣,而他這個時候往往酷烈嗜殺喜怒無常,魏枝你記著,如果你想活著走出這棟樓,一定要順著師尊的話頭轉,特別在他提起他喜歡過的那個女人時,你一定要小心應對。”頓了頓,他又說道:“他穿紅袍時,從來都看不得女人,你這還是第一個他點名要見的。總之小心一點。”
☆、第五十七章大尊的往事
巫木仙使一番告誡後,便躬著身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
我目送著他格外小心地退離,明顯是不想驚動樓閣上的巫族大尊,不由抿了抿唇。
猶豫一會後,我提步朝著樓上走去。
這該死的木樓,明明我小心了再小心,腳步所到之處,格支格支聲還是不絕於耳。
剛上三樓,那道火焰一樣的紅袍,便灼熱的刺得人雙眼生痛,我抬起頭,小心地對上了那個懶洋洋地坐在竹椅上,右手端著一斟酒,眉目間的憂傷鬱憤揮之不去的男人。
見他似是沒有注意到我,我暗暗鬆了一口氣,又小心地走出幾步,一直走到離他不遠的角落處,才安靜的低頭而立。
就在這時,只聽得“叭”的一聲脆響傳來,這聲音是如此突兀,我直嚇了一跳,悄悄抬眼,我對上剛剛把酒斟捏了個粉碎,俊美奪目的臉上,閃過一抹深刻痛苦和恨意的大尊。
在我看向大尊時,恰好他也抬起頭來。陡然對上這一雙腥紅的殺氣騰騰的鳳眼,我嚇得臉色一白,連忙又低下了頭。
這時,大尊壓仰著厭惡和郁怒的聲音沉沉地傳來,“抬起頭來。”
我不敢違背,連忙老實地抬起頭。
對著我打量了一會後,大尊厭惡地冷笑道:“不過一個庸脂俗粉!”他語氣中是如此的殺氣騰騰,我自是不會去反駁爭論什麼。
見我不爭不說。大尊卻似更惱火了,他冷冷又道:“臉色蒼白,惶惶如雞。真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越發低下了頭。
可這樣,大尊卻似火氣更大了,他喘著粗氣喝道:“滾過來!”
我連忙虛軟地朝他走去。
剛剛走近,大尊又厲聲喝道:“跪下——”
對上這個喜怒無常的絕頂大能,我哪裡還有什麼反抗的意識?站在那裡臉白了白後,我慢慢走到他的右側門坎後跪下,這個角落極是隱秘。至少外面的人是無法看清的——我不想林炎越看到,不想他過來。
我一跪下。大尊卻更是憤怒了,他騰地站起,衣袖刷地一下重重掃了過來,瞬時一陣袖風狂亂衝來。轉眼間几上桌上的瓶盅碗碟碎了一地,有好幾個碎片,更是重重打在我身上。
我反而暗暗鬆了一口氣,大尊發泄怒火時還有意的壓抑成凡人樣,這表明他還沒有失去理智。
就在我如此想來時,怒火攻心的巫族大尊已在大步走了起來,他一邊走動一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隨著他的喘息聲越來越劇,那件火紅火紅的外袍。也如焰火一樣在風中張揚。
也不知大尊轉了幾個圈,突然的,他把頭抵在一根柱子上。一動不動了。
我悄悄抬頭,對上大尊那饒是緊閉著雙眼,卻依然肌肉抽搐痛苦無盡的臉孔,又迅速低下頭來。
低頭看著地面,我暗暗想道:也不知什麼樣的痛苦,什麼樣的人。令得大尊五千年後也無法忘懷?轉眼我又想道:這修仙得道的人,動則壽算幾千上萬年的。要是快樂如意也就罷了,如這般苦痛噬心,那漫長的時日可怎麼過?
就在我胡思亂想時,大尊沉啞的聲音突然傳來,“你叫魏枝?”
我連忙小聲回道:“是。”
大尊一動不動的,過了良久,他嘶啞地說道:“魏枝,你剛才在下面行走時那抬眼一瞟的神態,與我的一位故人甚是相似。”
我看著大尊,一時不知道要不要回話的好。
大尊顯然心中的郁痛積了太久,他額頭重重抵著那柱子,俊美的五官因為痛苦而越見扭曲,過不了一會,他啞聲又道:“我那故人,我那故人……有七百多年的光陰里,我曾與她形影不離。”
大尊似是陷入了回憶當中,他慢慢抬起頭來,眼望著虛空,他俊美的臉上閃過一抹屬於遙遠過去的甜蜜,“她天姿聰穎,不對,是姿質空前絕後,不過她性格不好,固執,倔強,一旦認定一件事便死不悔改,我第一次見到她時,才不到十二歲,在我們的部落里,我因弒父弒兄,乃是部落厭棄之人。”
說到這裡,大尊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是微微一笑,他人長得俊美,這般拋棄所有陰鬱只有溫馨一笑的模樣,宛如春日之花盛開在陽光下那般耀眼。
“那時我已被綁在木柱上準備施以火刑,是她出現了……她一出現便光芒萬丈,當時她立在半空當中,也不管巫師的辯解,不顧族人對我的指責,她揮一揮袖便把我從木柱上卷到了她面前。”
“我還記得那時,她低頭看著我,眼神溫柔而恬靜,她問我,可想跟著她?我怎麼會不想呢?我馬上對她說,我願一生跟隨於她。那時她笑了笑,說,一生太長了,不管對著誰,永遠不要承諾那麼久。”
“她帶走了我,她教我識字,教我修行,她那時已經強大得深不可測,可她會親自降落到某個小鎮,給我置齊我要穿的衣服鞋帽,在荒郊野外,她甚至會拿出針線,學著凡人一樣一針一線地給我fèng補丁。”
“那些年年,是我最開心的時候,我跟著她走遍無數個地方,每次看到她時,我都會想,我這一生不要父不要母不要族人,我只有了她就圓滿了。”
說到這裡,大尊不知想到了什麼,俊美的臉上突然閃過一抹強烈的,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痛苦。
“我那時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是無窮無盡,可我一天一天長大,修為一天一天高深,我站在她身後,為她打點行裝,為她奔走前後,我對她千依百順,心甘情願為她出生入死,可我漸漸發現,這樣站在她身後,這樣只能遠遠地望著她,看著她上天下地的尋找著另一個人的日子,並不是我想要的。我,我想要她看著我,我想要她也朝我笑一笑,我想要她回過頭來抱我一抱,或者,她能讓我抱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