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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喚,也許充斥了太多年的深情和悔恨,有著太多的渴望和痛苦,竟是令得坐在一側木床上的白髮老人睜開了眼。
老人看了淚流滿面的大尊一眼,先是一驚,轉眼他皺起眉峰,尋思片刻後,撐著虛弱的身體。慢慢走出木屋,再把門輕輕關上。
這時,木屋裡的大尊已對著鏡中人低低傾訴起來。“……姐姐,阿南又見到你了,我真是開心。”嘴裡說著開心,淚水卻在橫流,大尊繼續說著,“姐姐。自你離開後,阿南便再也不知世上有快活兩字。你走後的兩百年,阿南不知自己為什麼還活著,再後來,阿南因心中苦痛,行了不少癲狂之事,再到後來,阿南發現,每活一日,便是多一日折磨,便費盡心機請得知天機的人測算你的來世……得知姐姐會在五千年後復生,阿南便把自己給冰凍了。”
以一種呢喃的,眷戀的語氣,大尊傾訴到這裡時,銅鏡中的畫面又是一轉,這一次的畫面卻極為溫馨,這是一片小樹林中,明顯重傷未愈的女子,正被鏡中的少年扶持著,一步步走到了山峰之上。兩人慢慢爬上山,一路上還有說有笑的,少年臉上的笑容,幾乎都溢出來了。
後來,兩人終於站到那山峰上,女子輕輕推開少年扶持的手,轉身望著太陽落下的地方,說道:“阿南,姐姐總有一天能找到你師祖的。”
站在女子身後的少年,卻只是眷戀地看著女子在夕陽映初的倒影,他沉默著,並沒有接話。
女子還在痴望,她低聲說道:“你師祖走的那一年,我就這樣站在山上看著,我看著日落,看著日出,再看到一個又一個的日落日出,我看啊看啊,許是看得太久心裡太難受了,於是姐姐就想,我這一生呢,吃虧在性格既不好,長相也不夠美,所以你師祖才不會喜歡姐姐,說走就走得乾乾淨淨了。我想啊,如果有來世,我一定要變得容顏美麗魅力萬千才好,最好呢,性格也是溫柔軟和的,絕不能再這般驕狂,我想只有這樣,他的目光,才願為我停留……”
女子說這話時,她身後的慕南唇動了動,顯然想說什麼,可最終他還是閉緊了薄唇,如以往的無數次一樣,只是沉默,只是用那雙深邃痴情的目光,定定地望著那個身影。
倒是銅鏡外,巫族大尊聽到這話,卻是低低啞笑起來,他一邊低笑一邊說道:“可是姐姐,阿南哪怕姐姐長得醜如鬼魅,脾氣再臭十倍,也還是歡喜的。”
銅鏡中,女子還在望著夕陽落下的方向,漸漸的,太陽開始西沉,漸漸的,山林上籠上夜霧,漸漸的,那山,那林,那峰頂,便留下那麼兩個一前一後痴望又寂寥的背影。
銅鏡中的兩個人,一直在痴痴而望,銅鏡外的大尊,也在痴痴而望。
這時,銅鏡一晃,又轉了一個畫面。
那卻是很多年後一樣,銅鏡中的女子還是那般模樣,少年卻明顯更加成熟了,他成熟的不止是外表,還有那氣勢,現在的少年,不管走到哪裡,都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這是一種手掌權柄才有的赫赫威儀。
在一座金碧輝煌,宛如宮殿的地方,女子和少年正和以往的無數次一樣,一前一後朝宮殿走去。
就在他們走過木製回廓時,突然從旁邊的過道上衝出來一個絕美的少女。
這美人約摸十七八歲,生得當真是罕見的美麗,她一衝到兩人面前,便是撲通一聲跪在女子面前,只見她朝著女子磕了一個頭,仰著泛紅的額頭,急切又激動地叫道:“這位大師,你行行好,許了我與阿南的婚事罷。”
銅鏡中的少年俊臉一沉間,女子已輕笑起來,她低下頭,朝著那美人饒有興趣地問道:“你喜歡我家阿南?”
美人連連點頭,含著淚含著歡喜地叫道:“是,我愛慕阿南,此生非他不嫁。”轉眼她又加上一句,“如果不能嫁給他,我寧可去死。”
這美人的話,明顯打動了女子,見女子痴怔地站在那裡,連看向那美人的目光,也帶上了三分溫暖,少年在後面寒著聲音,煞氣沉沉地喝道:“夷麗公主,你的愛還真是廉價啊,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就在三天前,你還與你的侍衛抱在一起……”
少年這話一出,美人瞪大一雙淚眼不敢置信地看來,她顯然無法相信這話是少年說的,一時之間忘了反駁,只在那裡不停的搖頭不停地流淚。
而聽到少年這話,女子神色也變了,她衣袖一甩,淡淡說道:“阿南的事我向來不干涉,你有什麼情意,親自與他說了就可。”說罷,女子轉身離去。
直到女子離去了許久,少年才低下頭來,只見他湊在美人耳邊,冷著一張俊臉,用一種狠戾又充滿惡意的語氣輕輕說道:“夷麗公主,我剛才那話確是冤枉你的。”一句話說得美人刷地抬頭後,少年如惡魔般咧著雪白的牙齒寒森一笑,“可冤枉你又怎麼樣?我早就說過我不喜歡你,你卻不知死活地把主意打到我姐姐頭上。你是聽說過她的故事,想用痴情打動她,利用她來逼我娶你吧?可惜,你真看錯我了。”
直起身後,只見少年輕輕拍了拍手,朝著虛空中命令道:“把她處理掉。”說罷,他轉身朝著女子離開的方向追去。
銅鏡中的畫面這時又晃了晃。
這一次,似乎是在很多很多年後,鏡中的少年,已不能稱之為少年了,雖然還是年青的容顏,可少年的氣勢也罷,長相也罷,已與後來的巫族大尊相差無幾了。
銅鏡中,這一次他似是站在一個黑暗的所在,望著跪在地上數也數不清的黑壓壓的人影,阿南開口道:“都退下吧。”
黑暗中的人影迅速散盡,當空寂的山頭已無一人時,阿南望著黑暗的遠空,喘息著,帶了幾分期待,也帶了幾分痛苦和猙獰地自言自語道:“姐姐,別怪阿南,實在是阿南追逐了你太久太久……阿南不想繼續了,阿南唯有利用好了這次機會,才能真正得到你。”他說出“得到你”三個字時,猛然的喘息起來,那種喘息聲,是人都能聽出其中的興奮和渴望。
木屋外,白髮白須的知天機族的老人,緩緩收功站起,他轉過頭看向木屋中,提醒道:“老夫截下的畫面,只需一個時辰便能看完,你這整整看了三天三夜的,再繼續下去,會墮落幻境走火入魔的。”
直過了良久,木屋中才傳來巫族大尊的聲音,他的聲音非常平靜,“我只是想多看一會,再記一次她的容顏,畢竟過去五六千年了,我怕我會忘了她長什麼樣。”
老人聞言長嘆一聲,道:“你倒是個情種。”
時間接近傍晚時,老人再次發出警告,“巫族大尊,最後一刻鐘了,如果你再不出來,那可是會永遠出不來的。”
木屋裡卻沒有聲音傳來。
就在老人眉頭一蹙,終於忍不住轉身時,只聽得木門吱呀一聲推了開來。
幾天幾夜對著銅鏡不曾合眼的大尊出現在房門口,他眯著眼看著外面,說道:“木老頭,這次的人情我記下了。”他聲音還沒有落下,人已消失在老人面前。
☆、第八十章召見
離開木屋後,大尊第一時間回到了天君城。
從傳送陣出來時,正好看到浩浩蕩蕩的天馬在空中巡城,地上人山人海,似是在議論什麼,一個個意猶末盡。
看到這盛況,又變回慕南的大尊走向一側,朝著一個青年好奇地問道:“這位兄台,今天是什麼日子,怎地這麼熱鬧?”
那青年看了一眼剛從傳送陣出來的慕南,知道能隨意走傳送通道的非大權貴便是大能修士,馬上恭敬地回道:“小兄弟是剛到天君城吧?今天是咱天君城的天才們面見天君的日子。你看天上的玄衣騎士,那可都是紫華宮的衛士們,哎,可惜你來晚了些,那些挑選出來的天才早就出發了,現在只怕快到天君的宮殿了。”
這人還在囉嗦,慕南已身子一閃,一個瞬移來到了離紫華殿最近的青華山上。
這青華山陡峭高絕,一峰獨立,也沒什麼靈氣,最是人跡罕見,可站在這峰頭上,卻可以把紫華殿全收眼底。
此刻慕南便站在這峰頭上。
隔著數也數不清的玄衣騎,他一眼便看到了一支著裝各異,卻長相氣勢個個出眾的天才。
這麼多天才,少說也有幾百上千吧?任哪一個獨自走出,都是耀眼無比的一時之傑,現在卻被那年紀小小的天君一網打盡了,還真是天下英才盡都入他股掌!
很快。慕南便收起了這小小的妒忌,目光划過那一個個天之驕子,陡然的。慕南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個女子身上。
隔了這麼遠看那個女子,她還是這麼耀眼,也是奇怪,明明那麼溫柔憂鬱的一個人,卻總有一種與她心境家世完全不同的華貴張揚在。
以前,慕南在不完全確定她的身份時,還有些不明白這種氣勢從何而在。可現在,他卻是明白了。
因為。她是他的姐姐轉世!
因為,前世的她,是凌駕在萬千星辰之上的神,虎死威猶在。她便是轉了世,便是對以往再無記憶,她也還是曾經的神!
那是她的姐姐,他那在短短一千二百載光陰中,便站在了眾生之上,俯視蒼生的神靈。
隔著這麼遠這麼多人頭,慕南痴痴地看著那走在人群中,一步一步朝紫華宮走去的女子。
只是看著看著,在對上女子那越見絕美的容顏。那一襲紅色霓裳,一身的凌厲華貴也掩不住的溫柔眉眼時,慕南會免不了蹙起眉峰。
姐姐前世時。沒有這麼美,而且她的氣質也是冷硬倔強的,沒有這麼柔。
……要是姐姐還是前世的模樣,那就更好了。
也對,姐姐許過願的,她說過如果有來世。她想容顏絕美魅力萬千,想性格溫柔軟和不再那麼冷硬驕狂。如此說來。今世的一切,是她想要的。
慕南想著想著,眼角瞟到了一個人影。
瞬時,他轉過頭去。
這一轉頭,慕南便對上了不遠處的紫華山上,身影被白雲遮蓋住的男人。
那個男人身著紫色華服,比之前看到的遺世獨立,倒是多了幾分赫赫威儀,正是天君。
不對,今日這些少年人上紫華宮,不正是來見天君的嗎?他怎麼不在紫華殿中,而是隱藏在這雲上?
只是看了一眼,慕南便發現,天君似乎也在看著下面什麼人。
是了,是魏枝,天君看的女人,與自己看的女人是同一個,他也在看自己的姐姐。
這一瞬間,無數思緒湧上慕南的心頭,驀然的,慕南打出一個法訣,轉頭朝著虛空中出現的一個人影低聲問道:“林炎越就是天君吧?”